消息自然传到了林晏耳中。他正在临水轩处理西南传回的第一批杂乱信息,眉头紧锁。岩鹰的初步回报令人心惊:砚底霜的源头确实指向几个与中原势力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苗寨,但具体流向,如同泥牛入海,踪迹被抹得极其干净。阻力之大,远超预估。
听到山长委婉地提到余尘近日“勤勉异常,于冷僻旧闻颇有独到见解,引得几位师长好奇探询”时,林晏原本正专注地看着手中的密报,但听到这句话后,他的动作突然一顿,然后缓缓地将密报放在了桌子上。
他端起手边的青瓷茶盏,动作优雅而从容。林晏的手指轻轻地摩挲着茶盏的杯壁,感受着那温润的触感,仿佛这能让他的心情稍微平复一些。然而,尽管他的表面看起来平静无波,但在他眼底深处,却掠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寒芒。
“山长过誉了。”林晏的声音清越而温和,带着世家子弟特有的从容和自信。他微笑着说道,“余尘那丫头,不过是前些日子在我书房里偶然翻到了几本家父早年游历四方时随手记下的杂录手札。其中恰好有些关于前朝方物的零碎记载,她记性好,看了之后便念念不忘,可能是在与师长们交流时提及了这些内容,才会引起师长们的好奇。”
林晏的笑容依然挂在脸上,但那笑意却并未到达他的眼底。他继续说道,“说来也是晚辈的疏忽,那些杂记本就是家父随手所记,内容琐碎且杂乱无章,实在不应当被当作正儿八经的学问来看待。余尘这孩子年纪尚小,可能对这些东西过于执着,以至于钻了牛角尖。回头我便让她将那些杂书还回来,免得耽误了她的正经学业。”
他轻轻放下茶盏,发出一声极轻微的脆响,目光转向窗外烟雨朦胧的湖面,语气依旧温和,却多了一分不容置疑的分量:“余尘既是我林家故旧之后,又蒙山长收留在书院,晚辈自当看顾。她年纪小,性子又孤僻,若有言行不当扰了书院清静,或是引得旁人过多关注,反倒是我这引荐之人的不是了。山长放心,晚辈心中有数,定会好好约束引导于她。”
话说到此,点到即止。山长是何等通透人物?林晏这番话,明着是解释余尘的“博闻”来源,实则是将她划入了自己的羽翼之下。那句“林家故旧之后”、“我自当看顾”、“心中有数”,更是温和却清晰的警告:此人我林晏护着,诸位师长,请适可而止,莫要深究。
无形的保护圈,借由世家权柄的从容姿态,悄然形成。山长捋须颔首,眼中了然,不再多言。林晏端起茶盏,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深邃的眼眸。砚底霜的阴影,贡品纸墨的疑云,还有那暗中窥探的眼睛…这潭水,越来越浑了。
几日后,天气回暖,恰逢休沐。书院几位风雅的学子牵头,在后山揽月亭办了个小型的春日雅集。亭子临崖而建,视野开阔,远处山峦叠翠,近处溪流淙淙,确是赏景品茗的好去处。余尘本不欲参与,却被林晏一句“整日埋首书堆,当心成了书蠹,出去透透气”不由分说地带了来。
亭中已聚集了十数人。案几上置着清茶、时令鲜果,墨砚纸笔一应俱全,显是要联句赋诗。余尘寻了个最角落、靠近亭柱的位置坐下,将自己隐在人群之后,目光落在亭外崖壁缝隙里顽强探出的一簇紫色野花上,神思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那火焰异鸟的徽记和令人窒息的战场幻境。
林晏则被众人簇拥在中心,他今日穿了一身雨过天青色的锦袍,玉冠束发,更衬得长身玉立,风姿卓然。他应对着同窗的寒暄谈笑,言辞清雅,气度雍容,世家公子的风华展露无遗。偶尔,他的目光会不着痕迹地掠过角落里的余尘,见她安然,便又收回。
雅集过半,众人正为一句诗的韵脚推敲得热闹。天际忽地滚过一阵沉闷的雷声,方才还明媚的天色,骤然阴沉下来。山风卷地而起,带着潮湿的土腥味,猛烈地灌入亭中,吹得人衣袂翻飞,案上纸张哗啦啦作响。
“要下雨了!”有人惊呼。
话音未落,豆大的雨点已噼里啪啦砸落下来,转瞬间连成一片滂沱雨幕。风助雨势,斜斜地扫进亭内,靠近外侧的人顿时被淋湿了半边身子,惊呼着向里躲避。亭子本就不大,十几人挤作一团,更显拥挤混乱。
余尘所在的角落首当其冲。冰冷的雨点挟着风势,狠狠打在她身上,单薄的春衫瞬间洇湿,贴在肌肤上,带来刺骨的寒意。她下意识地抱紧手臂,向冰冷的亭柱更深处缩去,试图避开那横扫的雨帘。
就在这时,一片带着体温的玄色阴影倏然笼罩下来,隔绝了冰冷的雨水和喧嚣的人声。
是林晏的披风。
他不知何时已穿过拥挤的人群,一步跨到她身前。高大的身形如同一道屏障,将外面的风雨严严实实地挡住。那件厚实的玄色锦缎披风被他单手解下,带着他身体的暖意,兜头罩在余尘身上,将她裹了个严实。动作自然流畅,仿佛天经地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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