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将近,万籁俱寂,唯有临安城北的岳祠,依旧是一片灯火通明的喧嚣。明日便是盛大的祭祀大典,此刻的岳祠如同一个巨大的蜂巢,仆役、守卫、礼官穿梭如织,搬运祭器、悬挂幡旗、擦拭神龛,脚步匆忙,呼喝声在深夜的静谧里显得格外刺耳。紧张与忙碌像一层厚重的油膜,涂抹在空气之上,反而为阴影中的窥伺者提供了绝佳的掩护。
两道比夜色更深沉的黑影,如同融入墨汁的水滴,无声无息地贴着岳祠西南角一处偏僻回廊的檐下阴影移动。正是余尘与林晏。
“守卫换岗的间隙,比预想短了三息。”林晏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是气流在唇齿间的摩擦,她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紧锁着不远处两名刚交接完毕、正打着哈欠走向别处的守卫背影,“巡逻路线有变,东侧回廊增加了两人。”
余尘紧贴着冰凉的石柱,阴影完美地吞噬了他清瘦的身形。他微微颔首,指尖在袖中几枚温润的铜钱上轻轻捻动,发出几不可闻的细微摩擦声,似乎在计算着什么。“无妨,他们心浮气躁,视线多在祭器灯火处。我们走这边。”他指向一条通向后方配享名臣碑林的小径,那里树影婆娑,远离核心祭祀区的灯火,显得格外幽暗。
两人如狸猫般潜入碑林深处。巨大的石碑林立,在昏暗的灯笼余光下投下幢幢怪影,如同沉默的巨人。空气中弥漫着松柏的冷香和纸张焚烧后的淡淡焦糊味。余尘的脚步变得异常谨慎,他的目光不再流连于那些镌刻着赫赫功名的碑文,而是专注地扫视着地面、石基、乃至碑体本身某些不易察觉的角落。他的手指不时拂过冰冷的石面,感受着上面细微的纹理和凸起,脑中飞速回闪着那把青铜钥匙上繁复诡异的纹路,以及从太学案发现场拓印下来的、在晦涩典籍中艰难比照出的几个关键符号——那扭曲如蛇虫,又隐含星辰轨迹的线条。
时间在无声的搜寻中流逝。远处祭祀核心区鼎沸的人声仿佛隔着一层厚布,模糊不清。林晏隐在一株虬结的古松之后,身形几乎与树干融为一体,呼吸悠长而平稳,耳朵却捕捉着四面八方最细微的声响——巡逻靴子踏在石板上的节奏、远处仆役的低语、甚至夜风吹拂幡旗的猎猎声。她像一张拉满的弓,绷紧的神经随时准备应对任何突发。
忽然,余尘的脚步停在了一座相对矮小的石碑前。这碑立于碑林最边缘,靠近一堵斑驳的高墙,供奉的是一位在史书中记载寥寥的、曾因直言获罪、晚年才得平反配享的谏臣。碑身朴素,石料也略显粗粝。余尘的目光落在了石碑底座旁一块不起眼的地砖上。那地砖与周围别无二致,布满青苔和岁月磨蚀的痕迹。然而,就在砖面靠近石基的一个极不起眼的凹陷处,借着远处灯笼极其微弱的光晕,余尘看到了——一个浅浅的、几乎被灰尘填平的刻痕!
那刻痕的形状,像极了一截断裂的锁链,又似某种蜷缩的异兽尾尖,与钥匙柄末端一个微小符号的局部轮廓,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余尘的脑海中!
他蹲下身,毫不犹豫地从怀中取出那把冰冷的青铜钥匙。指尖拂开那处凹陷的浮尘,露出下面更清晰的、带着金属摩擦痕迹的凹槽。钥匙的尖端,对准了凹槽。他深吸一口气,手腕沉稳,将钥匙缓缓插入。
“咔哒。”
一声轻微到几不可闻的机括咬合声,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紧接着,那块看似浑然一体的沉重地砖,连同其下方约三尺见方的石板,毫无征兆地、平滑无声地向内陷落、滑开!一个边缘整齐、幽深得仿佛能吞噬所有光线的方形洞口,赫然出现在两人眼前!
一股混合着千年尘土、岩石冷气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腐朽血液与陈旧香料混合的陈腐气息,猛地从洞口喷涌而出,带着刺骨的寒意,瞬间扑打在余尘和林晏的脸上。那寒意深入骨髓,带着一股死寂的重量。
洞口之下,是陡峭的、人工开凿的石阶,一级级向下延伸,没入浓得化不开的黑暗。这黑暗,比最深的夜还要纯粹,仿佛通往的不是地底,而是传说中幽冥的入口。
林晏迅速扫视四周,确认无人察觉这无声的巨变,对余尘一点头。两人不再犹豫,余尘率先取出一枚火折子,轻轻一晃,橘黄色的火苗“噗”地燃起,驱散了面前一小团黑暗。他一手护着火苗,一手扶着湿滑冰冷的石壁,小心翼翼地向黑暗中探下第一步。林晏紧随其后,反手轻轻地将那块滑开的地板推回原位。当最后一丝缝隙合拢,隔绝了外界微弱的光线和嘈杂,整个地道瞬间被绝对的寂静和两人手中微弱的火光所主宰,只剩下他们自己清晰可闻的心跳声,咚咚地敲打着耳膜。
石阶陡峭而漫长,盘旋向下。火折的光晕在粗糙的石壁上跳跃,只能照亮脚下几步远的范围,更深的黑暗在前方张着巨口。空气粘稠而冰冷,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土腥和陈腐味,直冲肺腑。石阶上覆盖着厚厚的、如同灰色绒毯的积尘,每一步落下,都留下一个清晰的脚印,扬起细微的尘埃,在火光中飞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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