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缓缓浸染过皇城巍峨的轮廓。飞檐斗拱,玉砌雕栏,白日里金碧辉煌的殿宇,在渐次浓重的夜色中化作匍匐的巨兽,檐角镇脊的吻兽在稀薄天光里投下森然暗影,沉默地俯瞰着宫禁深处的一切。
林晏贴在一道高耸宫墙的阴影里,周身墨色劲装几乎与暗影融为一体。他鼻息压得极轻,胸腔内的心跳却沉重急促,一下下撞击着肋骨,声响放大在耳膜里,盖过了远处隐约传来的更漏。
原因无他,只因怀中那张薄薄纸笺,似有千钧之重。
纸上字迹潦草,是匆忙间用炭笔写就,仅有寥寥数字,却像一把钥匙,或许能撬动那扇正将余尘推向万丈深渊的死亡之门:“厌胜之术所用木料,纹理奇诡,嗅有异香,疑与前朝废苑‘冷香苑’所植‘檀溟木’相符。”
冷香苑。
这三个字像淬了冰的针,刺入林晏的脑海。那是先帝朝时一段不堪闻问的宫闱秘辛的遗留之地,一位曾宠冠六宫最终却获罪缢死的妃子的旧居。自那以后,宫苑被封,圣旨明令,无故不得近前,渐成宫人口中白日都需绕道而行的鬼域荒芜之所。那里的一草一木,都沾染着不祥与禁忌的气息。
余尘被如狼似虎的侍卫拖走时,刑部大堂冰冷地砖上溅落的几点殷红,至今灼烧着林晏的眼。余尘最后看向他的那一眼,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近乎宽慰的意味,却比任何愤怒的斥责或痛苦的哀嚎都更让林晏肝胆俱颤,如坠冰窟。
是他将余尘卷入这场滔天风波。如今,唯有他,必须找出真相,必须在一切无法挽回之前,抓住那根救命的蛛丝。
风自宫巷深处吹来,带着夜晚的寒凉,也送来一丝若有若无的、潮湿的腐朽木头的气息。林晏眼神一凛,收敛所有心神,鹰隼般锐利的目光穿透渐浓的夜色,锁死下方那片被巨大宫墙阴影彻底笼罩的死寂建筑群。
冷香苑。近二十年无人打理,昔日的精巧园林早已沦为一片被彻底遗忘的废墟。殿宇倾颓,飞檐断裂,窗棂破损不堪,像被挖去眼珠的骷髅,空洞地凝视着不请自来的窥探者。荒草肆意疯长,几近人高,在渐起的夜风中发出持续不断的、窸窸窣窣的碎响,更添无数阴森鬼气。
时机稍纵即逝。林晏深吸一口冰凉的夜气,压下胸腔翻涌的焦躁与不安。他身形微动,如一片被风吹落的墨色叶片,又似一头灵巧矫健的狸猫,自高墙悄无声息地滑落,足尖轻点地面,下一刻便已彻底没入那片及腰的、散发着枯败气息的荒草丛中,踪迹全无。
苑内的情况比外界看到的更为破败不堪。残垣断壁四处散落,昔日精美的雕梁画栋早已色彩褪尽、漆皮剥落,只余下模糊不清的轮廓,在惨淡月光下默默诉说着早已湮灭的荣华。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复杂的气味——陈年的灰尘、腐烂的织物、潮湿的泥土,还有一种极其微弱、却顽强存在的奇异冷香,丝丝缕缕,缠绕鼻端。
就是这里。林晏几乎能肯定自己的判断。那日趁狱卒不备,他冒险在余尘牢房角落的干草堆下,艰难拾起几枚微乎其微的深色木屑。之后数日,他几乎不眠不休,翻遍宫内旧档卷宗,比对无数木材样本,最终在一本记载前朝宫廷奇木的古籍中,找到了唯一相符的记载:檀溟木。此木生于极阴寒之地,木质细密坚韧如铁,色沉近黑,自带一种幽冷异香,沁入肌理,经年不散。前朝那位贵妃极爱此木,先帝特命人远赴瘴疠之地,耗费无数人力移栽成活于冷香苑,视为奇珍。贵妃死后,此苑封禁,檀溟木在外界早已绝迹。
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靠近主殿。那扇曾经或许极为精美的殿门如今歪斜欲倒,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与蛛网。他伸出手,极轻地推动。
“吱呀——”
一声令人牙酸的、拖长的哀鸣在死寂的苑中骤然响起,刺耳无比。林晏动作瞬间僵住,全身肌肉紧绷,侧耳倾听良久,确认除了风声草动,再无任何异响后,才继续用力,将门推开一道可供一人侧身进入的缝隙。
殿内空旷得令人心悸。高大的穹顶多有破损,几缕惨淡的月光从破洞无力地洒落,如同几柄冰冷的光剑,切割开浓重的黑暗,照亮其中疯狂舞动的亿万尘埃。蛛网如同诡异的纱幔,从房梁四处垂落,残破的锦绣帷幔早已看不出颜色,软塌塌地悬挂着,如同吊死的幽灵。借着微弱的光线,林晏目光锐利地扫视殿内每一个角落。
忽然,他瞳孔猛地收缩——在殿角最阴暗处,堆放着一些家具的残骸,似是早已朽坏的桌案、木榻,看那暴露出的木质色泽——沉黑如墨,以及那即使在昏暗中也能隐约分辨出的极其细密的纹理……
正是檀溟木!
心脏骤然狂跳,血液奔涌的声音冲击着耳膜。他几乎是蹿了过去,动作因急切而略显急促,从怀中飞快取出火折子,用力晃亮。一簇微弱但稳定的火苗腾起,驱散身前一小片黑暗。他另一只手极其小心地取出那方细心折叠的绢帕,展开,露出里面那几枚珍贵无比的、细小的木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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