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帐如同低垂的云朵一般,将外界的天光和尘世的喧嚣都隔绝开来。余尘静静地躺在卧房内的梨花木榻上,仿佛与外界完全隔绝。锦被一直盖到他的下颌,只露出一张苍白得吓人的脸,宛如纸糊一般,毫无血色。
周院使端坐在榻前的圆凳上,他的手指轻轻搭在余尘的腕间,全神贯注地诊脉。随着时间的推移,周院使的眉头越皱越紧,似乎在余尘的脉象中发现了一些令人担忧的情况。
林晏静静地立在一旁,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余尘。他看到周院使花白的眉毛几乎拧成了一个结,心中的担忧愈发沉重起来。
屋内异常安静,静得让人有些心慌。除了墙角炭盆中偶尔爆出的银霜炭噼啪声,以及窗外檐角断断续续的滴水声,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这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更显得屋内的气氛压抑而凝重。
良久,周院使才缓缓收回手,又将余尘的指尖轻轻抬起,察看指甲下的血色,再俯身细听他呼吸的节律。每一个动作都极慢极慎重,仿佛在检视一件布满裂痕的珍贵瓷器。
“院使,究竟如何?”林晏终是忍不住,低声问道,声音因紧张而略显干涩。
周院使示意他借一步说话,两人走至外间的小厅。老太医抚着长须,重重叹了口气,面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林大人,老朽也就不瞒你了。余大人这病,”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是心脉受损,寒气入骨,非一日之寒,乃积年劳损沉疴,如今一并爆发出来了。”
“心脉受损?”林晏心头一紧,“上月遇袭所致?”
“是诱因,非根源。”周院使摇头,目光中带着深深的忧虑,“余大人年少时,怕是受过极重的寒湿,损了心脉根基。这些年来殚精竭虑,忧思过甚,早已是外强中干。此次遇袭,外伤虽不致命,但那惊险奔波,加之寒气侵体,便如最后一根稻草,将这沉疴彻底引发。”
他抬眼看向内室方向,眼中带着医者的忧心:“此病最忌劳心劳力,畏寒畏惊。往后,务必静心长期调养,若能放下公务,寻一温暖静谧处休养一年半载,或可慢慢调复。若再如以往般操持不休,只怕……”
余下的话不必说完,林晏已全然明白。他只觉一股凉意从脚底窜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他早知道余尘体弱,却不知已到了如此境地。
“需要如何调养,用何药材,忌口为何,还请院使明示。”林晏稳住心神,语气沉静而坚定,“我必一字不落,谨记于心。”
周院使见他如此,面色稍缓,走至书案前,一边斟酌,一边缓缓写下药方,口中详细交代:
“此乃护心脉、驱寒邪的方子。君药为人参,须用上好的辽东参,补气固本;臣药为附子,回阳救逆,但此物有大毒,煎煮时辰火候至关重要,必得先煎一个时辰,去其毒性,存其药性;佐以干姜、桂枝,温通经脉;使以甘草,调和诸药……”
林晏凝神静听,目光专注地落在那一行行墨迹未干的药名和注解上。他记忆力本就超群,此刻更是将周院使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刻入脑中。
“每日一剂,分两次,早晚空腹温服。煎药需用陶罐,文武火交替,头煎三碗水熬成一碗,二煎两碗水熬成半碗,再将两次药汁混合均匀。切记,服药后半个时辰内不可进食生冷,亦不可见风。”
“此外,”周院使又补充道,“饮食务求清淡温补,可多用些山药、薏米、红枣熬粥。忌食油腻、生冷、发物。屋内需保持温暖,但也不可过于燥热,炭盆需远离卧榻,以免炭气伤身。最要紧的,是心境平和,万万不可再为公务劳神。”
林晏一字一句记下,末了,又向周院使深深一揖:“有劳院使。日后还需时常烦请您过府诊视。”
“分内之事。”周院使连忙扶住他,看着眼前这个一向温润的年轻人眼中不容错辨的坚决,心中暗叹,余御史能有此挚友,实乃不幸中之万幸。
送走周院使,林晏立即召来余府管家余忠和几名得力仆役。往日里,林晏来府上,总是客居的身份,温和有礼,此刻他却自然而然地站在了主导的位置上,清隽的脸上是不容置疑的决断。
“余忠,你亲自去同仁堂,按此方抓药,药材必要选最上乘的,不得有丝毫差错。”他将药方递给老管家,语气郑重。
“是,林大人放心,老奴这就去。”余忠双手接过,不敢怠慢。
“赵妈,”他又转向负责内务的仆妇,“将大人房内的纱帐换成素色的厚棉帐,既能挡光,亦更保暖。炭盆移至离床榻五步远处,再添一个手炉,务必保证屋内温暖却无炭气。所有窗户检查一遍,不得有缝隙漏风。”
“是。”赵妈应声而去。
“阿青,”他对余尘的贴身小厮吩咐,“你去我府上,将我书房东边柜子里那几盒上好的辽参和血燕取来。再告诉林福,将我日常用的那几本书和换洗衣物收拾好送过来,这段时日,我宿在府上照料你们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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