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晏站在书房门口,一身淡蓝色长衫,手中拿着一卷画轴,眼中闪烁着年轻人特有的光芒。这位年方二十四的门生,三年前以状元之才入仕,却自愿跟随余尘学习刑名之道,不惜得罪权贵,多次在朝中为余尘仗义执言。
“进来吧,看看这些。”余尘指向书案上的手札,“我打算把它们都带上。”
林晏走近,目光扫过那些堆积如山的手稿,神色复杂:“老师真的决定要走了吗?”
“不是走,是暂别。”余尘淡淡一笑,“况且,这也是圣意。”
林晏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轻轻摇头:“他们不懂,终有一天他们会明白老师坚持的价值。”
“价值不在于他人的理解,而在于内心的安宁。”余尘拍了拍林晏的肩膀,“来,让我看看你准备了什么。”
林晏眼睛一亮,迅速展开手中的画轴——那是一幅精心绘制的地图,不仅标注了从京城到忘机谷的路线,还详细圈出了沿途的名胜古迹、幽静古道和几位隐士的居所。
“老师请看,”林晏指着地图,“我们可以先南下经洛阳,参观龙门石窟,然后向西,走一段秦楚古道,这里有一处极为幽静的枫林古道,据说秋日时分美不胜收。接着我们可以绕道汉中,探访张衡墓,再南下入蜀,经剑门关,最后抵达忘机谷。”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流畅地移动,语气愈发兴奋:“沿途我还打听到几位隐士的居所——洛阳城外的慧明禅师,秦岭南麓的墨工先生,还有青城山下的琴痴老人。他们都已同意接待我们。”
余尘仔细端详着地图,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林晏的用心令他感动,这年轻人不仅规划了路线,还考虑到了他的喜好——探访古迹、结识隐士、漫步古道,这些都是他平日里偶尔提及的愿望。
“这一路下来,怕是要两三个月。”余尘道。
“正好,现在是四月,等我们抵达忘机谷,便是盛夏。谷中凉爽,最适合老师静养着述。”林晏眼中闪着光,“况且,这一路上的见闻,或许能为老师的《洗冤新录》增添新的视角。”
余尘点点头,目光再次落回那些手札上:“你说得对,洗冤不仅需要法理明辨,也需要对这人世百态有更深的体悟。”
两人开始整理行装。林晏手脚麻利地将书稿分门别类,用油纸仔细包裹,再装入木箱。余尘则收拾着文房四宝,这些伴随他多年的老友,每一件都有着自己的故事。
当他拿起那方修补过的砚台时,动作明显慢了下来。
那是一方普通的端砚,石质温润,却有着一道明显的裂痕,被金粉细细地填补,形成了一道独特的纹路,如同闪电划破夜空,又似老树的虬枝,竟给这方朴素的砚台增添了几分独特的美感。
林晏注意到了老师的目光,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还记得它吗?”余尘轻声问道,指尖轻轻抚过那道金缮的纹路。
“学生如何能忘。”林晏语气低沉,“那是三年前,学生第一次随老师办案,因为莽撞,险些毁了老师的珍爱之物。”
余尘摇摇头:“不,是你让我明白,有些东西,破碎之后反而更加珍贵。”
三年前,林晏刚成为他的门生不久,在一次查案过程中,因一时冲动,不慎将这方余尘用了十余年的砚台摔落在地。那一刻,年轻的林晏面色惨白,仿佛天塌了一般。
余尘没有责备,只是轻轻拾起碎片,说:“明日随我去一趟金缮坊。”
接下来的三个月,余尘每周末都会带着林晏去金缮坊,看着匠人如何用大漆一点点地将碎片粘合,再用金粉细细描绘裂痕。整个过程缓慢而细致,要求极大的耐心。
起初,林晏很不解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地修复一方普通砚台。直到有一天,匠人说:“金缮的本质,不是掩盖破碎,而是坦然接受破损,并用最珍贵的东西来修补,从而创造出新的美。”
那一刻,林晏恍然大悟——余尘是在用这种方式教导他:错误不可避免,但如何面对错误,却决定了一个人的品格。
“携它同行,如同携你我过往一切。”余尘的声音将林晏从回忆中拉回,“破碎与弥合,皆是风景。”
林晏喉头微动,想说些什么,却最终只是深深一揖。
余尘将砚台仔细包裹,放入行囊的最深处。随后,他环顾这间陪伴了他十余年的书房,目光从每一册书、每一件物品上缓缓掠过,仿佛在与老友一一告别。
辰时正,一辆朴素的马车停在余府门外。没有送行的人群,没有饯别的酒席,只有老仆余福和一位车夫默默等候。
余尘只带了两箱书稿和简单的行李,林晏更是轻装简从。朝中的同僚大多还不知道余尘今日离京,或许有些人知道了,也不愿来送别这位“不识时务”的官员。
“老爷,一路保重。”余福红着眼眶,将一包点心塞进行李中,“这是老奴让厨房准备的,路上充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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