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的时间,像熬干了水分的野草,漫长而枯涩。
三号营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王小丫的死,像一块冰冷坚硬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让人喘不过气。
专案组的调查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办公室的灯几乎彻夜不熄。每一个士兵,都被单独叫去问话,从日常作息到人际关系,连平日里跟谁多说了两句话都要被反复盘问。
尤其是女兵一班的成员,更是调查的重中之重。陈小草每次从办公室出来,眼睛都哭得像熟透的桃子。刘兰娣则沉默得可怕,整个人瘦了一圈。
营地里,白薇的那套“证词”,像苍蝇一样嗡嗡作响,四处流传。
她说,是她无意间发现王小丫偷吃来路不明的东西,并且在深夜鬼鬼祟祟地翻窗去了后山。她强调自己是出于一个革命战友的高度责任感,才在一番思想斗争后,向教官进行了举报。
她还说,王小丫从禁闭室出来后,精神状态就很不对,她还好心去安慰,劝她相信组织,不要想不开。没想到,王小丫自己心里有鬼,防备心极重,根本听不进劝,最后才走了绝路。
这套说辞,编织得天衣无缝,既摘清了自己,又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尽忠职守、关心战友却无力回天的“好人”。
一开始,确实有不少人信了。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些不同的声音,开始出现了。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各种私下里的议论,像雨后春笋一样,在食堂的饭桌上、在训练的间隙里、在宿舍的床铺间,悄悄地冒了出来。
“我总觉得不对劲,”食堂里,卓越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窝窝头,压低声音对身边的许高规说,“小丫那丫头,你又不是不知道,胆子比兔子还小。上次考核,听见狼叫都吓得哆嗦。借她八个胆子,她敢大半夜一个人赤脚跑去阴森森的后山?”
许高规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闪烁着理性的光芒。“我也觉得蹊跷。从逻辑上讲,畏罪自杀,通常是发生在罪行败露,证据确凿,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可当时,专案组还没正式成立,对她的审查也只是初步问询,远没到山穷水尽、无法挽回的地步。她为什么要这么着急地结束自己的生命?”
“就是啊!”坐在不远处高铠那一桌,他手下的一个警队兄弟李四,没忍住,一拳头愤愤不平地捶在了桌子上,震得饭碗里的汤都洒了出来。
“铠哥,你说这叫什么事儿!”李四的眼睛都气红了,“赤着脚跑上山的!你们谁见过这样自杀的?那他妈得是多大的决心,是彻底不想活了!可她为啥要这么做?白薇那个娘们儿说她心里有鬼,她能有什么鬼?不就是他娘的偷吃了块糖吗?这年头谁还没偷摸吃过点东西?至于要死要活的?”
高铠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只是将手里的黑面馒头捏得越来越紧,骨节因为用力而根根泛白。苏安被关进去后,他就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焦躁、愤怒,却又无处发泄。他想去找秦教官,想去问问情况,可他连秦教官的门都摸不着。他只能等,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快把他逼疯了。
这些私下里的议论,像一颗颗投入死水潭的小石子,虽然无法激起惊涛骇浪,却让那潭死水泛起了一圈又一圈永不停歇的涟漪。
大家都是从各个部队里精挑细选出来的精英,不是能被轻易糊弄的傻子。白薇的说辞,乍一听合情合理,滴水不漏,但只要静下心来仔细一琢磨,就会发现到处都是解释不通的漏洞。
真正将这股怀疑推向高潮的,是陈小草。
在又一次被女教官张若冰叫去问话时,这个平日里害羞内向的女孩,终于崩溃了。她哭着,断断续续地说出了一个让张若冰都为之动容的细节。
“小丫她……她出事那天晚上……在食堂……她把自己碗里最大的一块红烧肉,夹给了苏安姐,又把剩下的,都倒给了我……”陈小草哭得抽抽噎噎,几乎说不下去,“她说……她说她最近胃口不好,想减肥……可她平时最爱吃肉了,每次打饭都让炊事班师傅多给一勺肉汤拌饭……”
“她还说……她还笑着跟我们说,让我们以后要好好的,要互相照顾……她那个样子……现在想起来……就像……就像在交代后事……”
这个细节,像一根尖锐的刺,扎进了所有听到的人心里。
它通过教官们的口,有意无意地,在思想已经开始动摇的士兵中流传开来。
一个准备自杀的人,会因为害怕组织审查而死吗?
不。
她更像是因为某种更深沉、更无法言说的绝望,主动选择了死亡。她不是在逃避什么,而是在用自己的命,去成全什么,或者说,去保护什么。
这背后藏着的故事,远比“畏罪自杀”四个字,要复杂、沉重得多。
而这沉重背后的始作俑者,那个看似柔弱无辜的白薇,在众人眼中的形象,也开始变得模糊、可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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