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的冻土在春日的持续叩问下,终于变得松软了些。车轮碾过不再那么颠簸,但通往哈市南郊的路,依旧是一条坑洼不平的土石路,扬起一片黄蒙蒙的尘土。
陈望坐在副驾驶,车窗开着一道缝,带着泥土气息的冷风灌进来,吹动他额前的发丝。他目光沉静地望着窗外大片待垦的荒地,和远处零星散布的低矮村落,心中勾勒的,却是一片厂房林立、机器轰鸣的景象。
开车的张大山显得有些兴奋,粗壮的手指牢牢把着方向盘,嘴里不停念叨:“望哥,俺看前面那块地就不赖!平坦,离公路近,边上还有条小河沟,用水也方便!”
后座上的李秀兰怀里抱着小定北,孩子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
她轻轻拍着儿子,目光却与陈望一样,带着审慎,扫视着沿途的环境。她怀里还揣着一个小本子,上面记满了初步的预算和可能的开销项目。
同行的还有雷钢,他坐在李秀兰身旁,沉默得像一块山岩,锐利的眼神不时扫过道路两旁的地形,评估着潜在的安全隐患和未来厂区的安保布防要点。
车子在一片相对开阔的荒地前停下。这里距离哈市主城区约莫十几里,背靠一片稀疏的杨树林,前方不远确实有一条蜿蜒的小河,冰面尚未完全融化,在阳光下闪着碎钻般的光。地势平坦,视野开阔。
“望哥,就是这儿了!”张大山跳下车,用力踩了踩地面,又大步流星地在地块上走了一圈,比划着,“你看,这面积,建个厂子绰绰有余!将来扩建都有地方!”
陈望和李秀兰也下了车。陈望走到河边,蹲下身,掬起一捧冰冷的河水,仔细看了看,又嗅了嗅。水质清冽,没有异味。
“水源是关键,”他站起身,对走过来的李秀兰说,“回头让雷钢找人,取点水样,送到省里的检验所去,做个详细分析。”
李秀兰点点头,在本子上记下一笔。
她环顾四周,眉头微蹙:“地方是不错。但望子,你看这路,还有,这附近好像没有高压电线杆?电的问题怎么解决?这都是钱,而且不是小钱。”
正说着,一阵拖拉机的“突突”声由远及近。一个穿着旧军棉袄、皮肤黝黑的中年汉子从拖拉机上跳下来,好奇地打量着他们这群“不速之客”。
“几位同志,看地呢?”汉子操着浓重的本地口音,脸上带着憨厚又精明的笑容,“我是这李家屯的村长,李大军。”
陈望迎上前,递了支烟过去:“李村长,你好。我们是从北疆合作社过来的,姓陈。是想看看,这块地有没有可能,用来建个厂子。”
李大军接过烟,眼神在陈望几人身上转了转,又看了看他们开来的吉普车,心里有了几分掂量。“建厂是好事啊!”
他点燃烟,深吸一口,“能给咱村里人解决工作,那是大好事!不过……”他话锋一转,指了指脚下的地,“这地,虽然是荒地,可也是咱村的集体财产。而且,这路,这电,都是问题。”
“问题可以商量着解决嘛。”陈望笑容不变,“我们如果在这里投资建厂,肯定要修路,拉电。到时候,受益的不光是我们厂,咱们屯子进出也方便了,用电也解决了,这不是双赢吗?”
李大军嘿嘿一笑,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陈老板是明白人。不过,这地价,还有这将来用工……咱村里几百口子人,可都眼巴巴看着呢。”
初步的接触,充满了试探与利益的权衡。陈望知道,与当地村民、村干部打交道,是建厂必须迈过的第一道坎,处理得好,是助力;处理不好,就是无穷的麻烦。
在回程的路上,车里气氛稍显沉闷。张大山还在为找到“风水宝地”而兴奋,李秀兰则已经开始计算修路、拉电、补偿村民以及可能的地价成本,越算眉头皱得越紧。
“望子,李村长那边,恐怕不是几支烟、几句好话就能打发的。”李秀兰合上本子,轻声说,“还有,设备的问题,林保生那边有消息了吗?”
陈望揉了揉眉心:“保生昨天来了电报,联系上了日本一家二手设备商,对方愿意谈,但价格不菲,而且后续的安装、调试、零部件供应,都得依赖他们,容易被卡脖子。苏联那边,伊万还没有回音。”
实业之路,远比在纸上画一条产业链要复杂和艰难。每一个环节,都充满了未知的困难和需要真金白银去填补的窟窿。
晚上,回到合作社的小院,哄睡了小定北,陈望和李秀兰在灯下对坐。
“秀兰,我知道你担心投入太大。”陈望看着妻子疲惫却依旧清亮的眼睛,
“但这一步,我们必须走。今天你看那块地,荒着也是荒着,我们把它用起来,就能创造价值。路修好了,电通了,不仅仅是方便了我们,也盘活了那片地方。这其中的社会效益,长远看,比单纯的账面利润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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