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巴赫平稳地行驶在雨中,像一艘潜行于深海的黑色潜艇。
雨点砸在防弹玻璃上,碎裂成无数细小的水珠,又被重力牵引着,汇聚成歪斜的水流滑下。
轮胎碾过路面积水的声音被厚重的车身完全隔绝,只剩下一种低沉的、令人昏昏欲睡的嗡鸣。
车内,Nappa真皮座椅散发着淡淡的皮革香气,与恒温空调送出的干燥暖风混合在一起。
这是一个与外界暴雨彻底隔绝的、温暖而安全的世界。
路明非就坐在这个世界的后排。
他陷在柔软的座椅里,看着窗外被雨水和车速拉扯成光怪陆离色块的城市霓虹,一种强烈的既视感攫住了他。
迈巴赫正行驶在高架桥上。
雨夜,高架桥。
一个无法被逃避的宿命舞台。
就在这时,一道道黑影从车窗外闪过。
那不是错觉。
它们以超越物理规则的速度掠过窗外,诡异的轮廓在后视镜里一闪即逝,带着沉重的压迫感。
紧接着车头碰撞,车轮碾压过什么东西,车身突然开始剧烈震动起来。
路明非的身体猛地僵住了,血液在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
他想起来了。
很多年前,也是一个这样的雨夜,也是一座这样盘旋上升的高架桥。
一个孤独而倔强的男孩坐在副驾驶,看着他父亲驾驶着一辆黑色的迈巴赫带着他狼狈逃窜。
他们被追逐无数死侍和神追逐。
那个高踞于八足骏马之上的独眼之神,挥舞着名为昆古尼尔的长枪,将父亲的生命连同那辆迈巴赫一起燃成了冲天的烈焰。
那是楚子航的宿命,是他一生无法摆脱的梦魇,也是路明非此生发誓要亲手改写的悲剧之一。
这个场景,他曾在无数个夜晚的梦中预演,思考着破解之法。
可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路明非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驾驶座。
那里只有一个模糊的、穿着西装的背影,沉稳地握着方向盘,对窗外那惊心动魄的一幕无动于衷,平静得令人心悸。
开车的人是谁?
这个问题像一柄重锤,狠狠敲在他的神经上。
仿佛感受到了他的注视,驾驶座上的人缓缓地转过脸来。
那不是路明非记忆中楚子航或者楚天骄的面孔,但也不是陌生人。
在昏暗的车内光线下,那张脸精致得不似真人,皮肤苍白,一双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
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小西装,一丝不苟地系着领结,嘴角挂着一丝礼貌而疏离的微笑。
是路鸣泽。
周围的一切瞬间静止。
窗外的流光凝固,雨滴悬停在半空,轮胎的嘶鸣和引擎的吼声都消失了。
世界变成了一幅无声的油画。
路明非明白了。
这是在他的梦里,或者说,是小魔鬼为他量身定做的幻境。
路明非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身体重新陷进座椅里,整个人都蔫巴了下来。
每一次这个小魔鬼用这种方式登场,都意味着麻烦。
他就像一只穿着燕尾服的乌鸦,彬彬有礼地为你预告下一场葬礼。
“哥哥,你的脸色很难看呐。”路鸣泽的声音在寂静的车厢里响起,带着一丝委屈,“你看起来,一点都不想见到我。”
路明非没有接话。
他只是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不喜欢?谈不上。
只是累。
跟这个小魔鬼打交道,比在青铜城里砍翻一百个怪物还累。
因为你知道,他给你的每一颗糖,背后都标着足以让你倾家荡产的价格。
“哥哥,你现在很危险。”路鸣泽把身体转向后座,双手搭在方向盘上,姿态优雅,“需要帮忙吗?我们可以做个交易。”
又是交易。
路明非的脑子里闪过这个词。
他现在正躺在一条豪华游轮的客房里,身体因为脱力和肌肉酸痛而抗议着,芬格尔在医务室里生死不知。
这算危险吗?当然算。
可他不知道路鸣泽指的危险是这个,还是别的什么。
他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信任这个自称是他弟弟的魔鬼。
前世的记忆告诉他,信任路鸣泽,就是把自己的脖子伸到断头台上,然后指望刽子手会良心发现。
路鸣泽注视着路明非脸上毫不掩饰的戒备和疲惫,那双纯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受伤的神色。
他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带着戏剧化的忧伤,好像被全世界抛弃了。
“好吧,好吧。既然哥哥对我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了,那这次就算我无偿的资助好了。”他摊开手,做了一个无奈的动作,“不过,下次可是要连本带利收回来的哦。”
他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车窗外的景象变了。
凝固的雨夜城市瞬间破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浓重得化不开的黑雾。
雾气中,一艘巨大而陈旧的游轮轮廓若隐若现,船身锈迹斑斑,甲板上空无一人,只有几盏昏黄的应急灯在雾中闪烁,透着一股死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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