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玉斋雪夜的惊魂,如同烙印,深深刻在安陵容的骨血里。那库房中的地图、手札、晦暗的玉佩、复制的令牌……每一件,都带着沉甸甸的血腥与阴霾,压得她喘不过气。太后,她名义上的“恩人”,这座宫殿如今实际的掌控者,究竟是何面目?是执棋人,还是棋盘中隐藏最深的那颗棋子?抑或,是那盘棋本身?
她不敢将所见的任何一字、一物透露分毫,对含珠也只字不提。每日依旧“缠绵病榻”,脸色苍白,眼神空洞,仿佛真的沉浸在那“失子之痛”中无法自拔。严嬷嬷的监视,一如既往的严密,那双精明的眼睛,似乎能穿透她的皮囊,看进她的心底。安陵容更加谨小慎微,连梦话都不敢多说半句,只是偶尔,在无人时,用指尖在冰冷的被褥上,一遍遍临摹着那地图上诡异的符号,试图寻找一丝线索。
然而,她并未等到任何“时机”,反而等来了一个更加石破天惊的消息——如巨石砸入深潭,炸开滔天巨浪,瞬间撕裂了紫禁城勉强维持的表面平静。
皇帝,驾崩了。
消息传来的那一刻,安陵容正对着窗外积雪出神。严嬷嬷亲自送来太后懿旨,声音平板,无波无澜,仿佛在宣告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先帝大行,国丧期间,后宫一应人等,皆需素服缟素,斋戒素食,为哀悼,不得喧哗,不得嬉闹,更不得有任何逾矩之举。容妃娘娘凤体违和,更需静养,无事不得踏出漱玉斋半步。”
安陵容僵在原地,血液仿佛瞬间冻僵。皇帝……驾崩了?那个被“牵机引”所控,时而昏聩时而清醒,如同提线木偶的皇帝,那个曾给予她“盛宠”又将她抛入深渊的皇帝,那个坐在龙椅上、却仿佛早已被掏空了灵魂的皇帝,就这么……死了?
是寿终正寝?是“牵机引”邪毒耗尽了他的生命?还是……被人毒杀?或是,在这最后的时刻,终于被那幕后黑手彻底抹去?
她不知道,也无人可问。她被困在这漱玉斋,如同聋子瞎子,只能从只言片语中拼凑碎片。但即便只是碎片,也足以让人心惊肉跳。
皇帝驾崩,国不可一日无君。前朝后宫,瞬间被推到了风暴眼。皇后被禁足,端妃、敬妃“协理”宫务,真正的权力,尽归太后一人之手。然而,皇位空悬,新帝的人选,成了悬在所有人头顶的、最锋利的一把剑。
是年长却不受宠的四阿哥弘历?是体弱多病、依附太后的五阿哥弘昼?还是……尚在襁褓之中、但“生母”身份敏感、甚至真假成谜的“皇子”?
朝堂之上,暗流汹涌。以张廷玉、鄂尔泰为首的先帝老臣,力主“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属意四阿哥弘历。而太后母族钮祜禄氏及一干依附太后的朝臣,则或明或暗地支持五阿哥弘昼,理由是“子以母贵”(其生母裕妃出身尚可,且与太后同族),“体恤圣躬”(弘昼体弱,便于掌控?)。更有流言传出,说先帝临终前,留有“秘密遗诏”,但遗诏内容,无人得知。
后宫之中,更是风声鹤唳。皇后虽被禁足,但余威犹在,其家族在前朝势力盘根错节,岂会坐以待毙?四阿哥弘历闭门读书,看似置身事外,实则暗中联络朝臣,频频动作。五阿哥弘昼则“侍疾”太后左右,极尽孝道,与太后“祖孙情深”。
而安陵容,这个“身怀龙裔、却不幸小产、缠绵病榻”的“先帝遗妃”,此刻成了一个极其尴尬、也极其微妙的存在。她腹中那个不存在的“孩子”,曾是她最大的护身符,也曾是皇后一党的眼中钉。如今,随着皇帝的崩逝,这“护身符”瞬间变成了烫手的山芋,甚至可能是……催命符。
若“龙裔”尚在,哪怕只是“遗腹子”,在“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规则下,也将拥有无可辩驳的继承权。皇后、四阿哥、太后……所有盯着那张龙椅的人,都会视她为最大的障碍。而现在,“龙裔”没了,她“小产”了,失去了最后的依仗,却也因此,从一个潜在的巨大威胁,变成了一个可以随意拿捏、甚至需要被“清理”的、知道太多秘密的弃妃。
安陵容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她仿佛看到一张无形的、布满倒刺的大网,正缓缓收紧,要将她彻底绞杀在这漱玉斋的冰天雪地之中。
国丧的钟声,一声声,沉重地敲响,回荡在紫禁城上空,也敲在每个人的心上。白幡挂起,素服加身,漱玉斋内外,一片死寂的惨白。连空气都似乎凝固了,弥漫着香烛焚烧后的焦苦气息,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压抑的恐惧。
安陵容换上粗糙的素服,不施粉黛,每日对着先帝灵位方向,焚香叩拜,神情木然。她知道自己必须表现出足够的“哀恸”和“顺从”,才能在这漩涡中,多苟延残喘片刻。
但危险,依旧不期而至。
这日午后,雪后初霁,阳光惨白,照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眼的光。安陵容正靠在窗边软榻上“养神”,严嬷嬷带着一个小宫女,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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