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牌温润的光泽,在昏暗的柜台内,如同一小捧柔和的月光。老朝奉的目光,落在玉牌上,尤其是在那个小小的、阴刻的“年”字上,停顿了足足两息。他脸上那层万年不变的淡漠,似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裂纹,但转瞬即逝。他缓缓伸出手。
安陵容将玉牌递了过去。
老朝奉接过玉牌,却没有像看银簪那样对着光端详,只是用拇指指腹,极其缓慢而用力地,摩挲着玉牌正面,尤其是那个“年”字。他的手指,似乎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片刻,他抬起眼,目光透过镜片,再次落在安陵容脸上,这一次,那目光里没有了之前的淡漠,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审视。
“姑娘,”他开口,声音依旧干涩,却似乎压低了些,“这玉……质地尚可,但款式老旧,雕工也寻常。若说价值嘛……”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当归价几何?”
暗语!他问出了暗语!
安陵容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她强忍着巨大的激动和紧张,按照夏刈所教,以及对暗语字面的理解,低声、清晰、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回答:“家……家传之物,不敢论价。只求……只求能换得救命当归。”
“救命当归”四字,她特意加重了语气。
老朝奉眼中精光一闪,那审视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如刀,仿佛要刺穿安陵容所有的伪装,直抵她灵魂深处。他没有立刻回应,只是缓缓将玉牌放在柜台上,手指依旧按在上面。
柜台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角落里擦拭柜台的伙计,不知何时已停下了动作,垂手而立,目光却锁定了安陵容的后背。布帘后的人影,似乎也微微动了一下。
漫长的、令人几乎要发疯的几息沉默。
就在安陵容几乎要以为对方识破了什么,或者这暗语本身就有问题,准备转身就逃时——
老朝奉忽然收回了按在玉牌上的手,脸上重新恢复了那种干涩的平静,仿佛刚才那锐利的审视从未存在过。他拉开柜台下的一个抽屉,取出一个小巧的戥子和一叠当票,慢吞吞地道:“玉质尚可,雕工……也算古朴。死当,纹银二十两。”
二十两!一个远超寻常玉牌、却又不足以引起太大注意的价钱。这显然不是真正的交易,而是一种回应,一种认可。
安陵容心中大石落地一半,连忙道:“……多谢老先生。只是……民妇急需这银钱救命,不知……可否再劳烦老先生,指点一下,这扬州城里,哪家药铺的当归……最好?我夫君他……伤重在身,高热不退,怕是……怕是寻常药材不管用。”她将“伤重”、“高热”、“寻常药材不管用”几个词,咬得格外清晰,眼中适时涌上泪光,带着哀恳看向老朝奉。
这是进一步的试探,也是真正的求救。她在告诉对方,需要的不止是钱,更是能救命的、或许不寻常的药材和帮助。
老朝奉拨动算盘的手,微微一顿。他抬起眼皮,再次看了安陵容一眼,目光在她那虽然污秽憔悴、却依旧能看出不凡轮廓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又扫过她紧攥着、微微颤抖的手。
“济世堂。”他垂下眼皮,继续拨打算盘,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在说一件最寻常不过的事情,“辕门桥东头,招牌最大的那家。他家的当归,是地道川货,药性足。坐堂的曹大夫,最擅外伤高热。不过……”他顿了顿,语气没什么变化,“曹大夫出诊,规矩大,诊金也高。姑娘你这二十两,怕是不够请动他,更不够抓他开的方子。”
这话里有话!济世堂?不就是年世兰在济南的据点吗?扬州也有?曹大夫?规矩大,诊金高?这是在暗示,需要更多“凭证”或“代价”?
安陵容的心,又提了起来。她看着柜台上那枚玉牌,又看看老朝奉那张枯黄淡漠的脸,脑中飞速转动。年世兰的玉牌,显然只够打开“通源号”这第一道门,得到有限的金钱和初步的指点。想要得到更深层、更实际的救助(比如请动那位“规矩大”的曹大夫,拿到真正能救夏刈的猛药),恐怕……还需要更多。
可她还有什么?除了那枚不能暴露的、塞在破庙神像后的黑色薄片,她一无所有。难道要亮出自己和夏刈的真实身份和处境?那无异于自投罗网。
就在她心念电转、犹豫不决之际,老朝奉已经开好了当票,连同两锭十两的官银(显然是早已备好),从柜台下的小窗口推了出来。“收好。出了这个门,银货两讫,再无瓜葛。”
这是送客,也是最后的警告。当铺的“帮助”,到此为止。
安陵容知道,不能再奢求更多了。她收起银子和当票(当票上写的自然是那根素银簪),对着老朝奉微微躬身,低声道了句“多谢”,然后,紧紧握着那两锭冰冷的银子,转身,快步走出了“通源号”昏暗的大门。
门外,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街道上依旧喧嚣。她站在当铺门口的台阶上,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刚从另一个冰冷而诡异的世界穿越回来。手中沉甸甸的银子,带着老朝奉指尖的微温,也带着夏刈渺茫的生还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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