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试验工坊在糖坊最深处悄然成形,那座寄托着云湛野望的竖式坩埚窑,如同一个沉默的巨卵,等待着被高温与智慧孵化。然而,在点燃第一把火之前,最基础的难题便横亘在眼前——原料,尤其是最核心的原料:纯净的石英砂。
云湛在新建的、同样隐蔽的“物料间”里,召集了赵德柱和周老窑工。桌上摊开放着几包不同来源的砂子,有的泛黄,有的呈浅褐色,颗粒粗细不一。这些都是近日赵德柱派人从附近河滩、海边背回来的样品。
“玻璃之基,在于‘骨’与‘肉’。”云湛用两根手指捻起一撮砂粒,对着窗外光仔细查看,“此砂,便是‘骨’,主料,学名二氧化硅。需纯净,洁白,杂质越少越好。尤其不能含铁,否则烧出之物,必带青绿之色,浑浊不堪。”
赵德柱挠挠头,看着桌上那些怎么看都带着杂色的砂子,为难道:“先生,这砂子……哪有完全白的?河边、海边的,多少都带点土色。您说的那‘二氧化硅’……小人也听不懂,就知道要找白沙子。”
周老窑工倒是有些经验,拿起一包颜色最浅的河砂,在手里搓了搓,又凑到鼻子前闻了闻,摇头道:“这砂虽细,但捏着有腻感,怕是含泥。海边捞的砂,”他指向另一包,“颗粒倒是硬朗,颜色也白些,但腥气重,沾手还有盐渍,怕是不妥。”
云湛点点头,知道要求这个时代的工匠理解矿物纯度是强人所难。他换了个方式:“我们需要找的,是那种颗粒晶莹、坚硬、用手指用力捻也难成粉、对着太阳看近乎透明的砂子。颜色越接近雪白越好。含泥的,发黄的,发红的,都不行。海边砂含盐碱,可能影响熔炼,也需慎用。”
他铺开一张粗略绘制的岭南沿海略图,指着几个可能出产优质石英砂的区域:“德柱,你带几个可靠人手,分头去寻。一是内陆深山中,有石英岩脉风化之处,或溪流冲刷形成的砂滩,此类砂往往较纯净。二是偏远海岛的无名沙滩,远离河口,受陆上泥沙影响小,或许有极白之砂。记住,不仅要看颜色,还要取回样品,我要一一检验。”
“检验?”赵德柱疑惑。
云湛早有准备。他取来一个白瓷碗,一碗清水,还有一小块磁石。“最简单的法子,取砂样放入清水中,搅动后静置,泥质轻细,会悬浮或缓慢沉淀,看水浊度可知含泥多少。砂粒沉淀后,用这磁石在水中搅动吸附,若能吸起黑色细屑,则说明含铁。”他演示了一遍,浑浊的水和磁石上吸附的微量黑屑,直观地说明了问题。
周老窑工看得啧啧称奇:“先生这法子巧!以前烧窑选土,全凭老经验,哪想到用水用磁石来辨?”
“此外,”云湛补充道,“找到疑似矿点,需实地查看矿脉或砂层厚度,估算储量。我们非只用一时,若将来真能成事,需有稳定来源。”
赵德柱领命,挑选了几名精干且口风极紧的护院,扮作行商或采药人,带着云湛准备的简易检验工具和足够的盘缠,分三路出发了。
寻找石英砂的过程,远非一帆风顺。
一路人深入粤北山区,按照云湛指示寻找石英岩脉。山中瘴疠弥漫,道路崎岖,有时按樵夫指点找到一处,却发现岩石风化不完全,砂粒粗粝且混杂大量其他矿物,纯度极低。偶遇一处溪边砂滩颜色尚可,取样带回,云湛检验却发现虽含泥少,但磁石吸附明显,含铁量偏高。
另一路沿着西江溯流而上,探寻上游砂源。河边砂滩倒是开阔,但多因冲刷带来上游红壤,砂色普遍泛红褐,明显铁质丰富,直接不符合要求。他们在当地雇船探寻支流,找到几处颜色较浅的砂地,带回样品,云湛检验后,或含泥过多,或颗粒太细(易在熔炼时飞扬损失),均不理想。
赵德柱亲自带领的第三路,目标指向海外岛屿。他们租用了一条不起眼的渔船,装作收海货的商人,在珠江口外诸多岛屿间逡巡。有些岛屿沙滩洁白细腻,远观令人心动,但近前才发现,那白色多是珊瑚碎屑和贝壳粉,并非石英砂。有些岛屿虽有石英砂,但储量稀少,或开采极其不便。
十多天过去,三路人马陆续返回,带回的样品在林林总总摆满了物料间的长桌,却没有一种能完全达到云湛的要求。不是颜色不过关,就是含铁含泥,要么就是颗粒度或储量有问题。
参与寻找的护院们难免有些气馁,私下嘀咕,觉得云先生这次的要求未免太不切实际,哪去找完全雪白、毫无杂质的沙子?又不是天上的雪。
赵德柱也面带愧色:“先生,弟兄们跑断了腿,看花了眼,实在……实在找不到完全合您心意的。您看这些……是不是将就着,挑最好的先用?”
云湛没有责怪他们。他深知在缺乏地质勘探手段的时代,寻找高纯度石英砂本就是大海捞针。他看着桌上那些样品,心中思索。完全理想的原料或许不存在,但可以通过后期处理提纯。关键是要找到一种相对较好、有提纯潜力的基础原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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