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德柱领命而去，心中对云先生这些“稀奇古怪”的要求已有些麻木，只管执行。
等待新原料的间隙，云湛继续用现有的少量“石碱”和碱蓬草灰进行更细致的配比试验。他严格控制混合比例、研磨细度、加热升温和保温时间，并开始记录详细的数据：混合物重量、外观变化时间、最终产物颜色、透明度（极差）、硬度、断裂特征等。
这些枯燥的重复劳动和失败，占据了试验工坊大部分时间。周老窑工和两个年轻工匠起初还充满好奇，渐渐也变得沉默，只是机械地按照云湛的指示操作，看着一炉炉炭火化为灰烬，倒出一块块颜色丑陋、布满气泡的失败“玻璃”，心中不免怀疑，先生这次是不是真的在做一个无法实现的梦。
云湛却异常沉静。每一次失败，在他眼中都是一次数据积累，排除一个错误选项。他清楚地知道，从零到一的突破，必然伴随着海量的试错。没有现代分析仪器，他只能用最原始的“炒菜法”，结合理论指导，一点点摸索。
数日后，新的原料送到了。几大麻袋散发着浓重海腥味和焦糊味的海草灰，还有一小袋从老旧墙角刮来的、带着霉味的硝土。
云湛精神一振，立刻投入新的试验。海草灰的颜色比陆生植物灰更深，近乎黑灰。他同样进行水溶、过滤、熬煮结晶的初步提纯，得到一种颜色深褐、潮湿的结晶粉末，尝之咸涩带苦，碱味浓烈。
硝土则先用水浸泡，过滤得到浑浊的硝水，缓慢蒸发后，得到少量带有杂质的白色硝晶。
他将提纯后的海草灰碱、硝晶、以及石灰石粉、石英砂，按照不同的设想比例进行混合，再次开始熔融测试。
这一次，出现了转机。
当使用特定比例的海草灰碱、少量硝晶、配合石英砂和石灰石时，在炭炉中加热足够长的时间后，陶坩埚内竟然形成了一小滩相对澄清（相比于之前）、颜色呈淡黄绿色（铁杂质导致，但已浅了很多）的粘稠玻璃液！冷却后，得到一小块虽然仍有气泡、但透明度明显改善、质地较为均匀的玻璃！
云湛拿着这块小小的、还有些温热的淡黄绿色玻璃片，对着光线看去，竟能模糊地透出人影！虽然距离无色透明还差得远，但比起之前那些浑浊不堪的“玻璃疙瘩”，已是质的飞跃！
“先生！成了？！”赵德柱一直守在旁边，见状忍不住低呼。
周老窑工也凑过来，老眼昏花地仔细瞧着，啧啧称奇：“这……这石头沙子，真化成琉璃了？颜色还挺亮堂！”
云湛心中也涌起一股热流，但他很快冷静下来。成功了，但只是初步。海草灰碱的成分复杂，硝晶的加入可能起了某种促进作用（提供硝酸根，在高温下或许有助于氧化杂质或调整熔体性质？），但具体机理不明，配方比例需要优化，更重要的是，这淡黄绿色说明铁杂质去除仍不彻底，且海草灰的来源、季节、处理方法都会影响其成分，重复性是个大问题。
“勉强可算入门。”云湛小心地收好这片珍贵的玻璃，“但离‘透明’二字，尚有千里之遥。铁质未净，颜色不纯，气泡太多，配方亦未稳定。海草灰的收集、处理需形成规范。另外，这硝土与海草灰同用之法，还需反复验证，摸清其中关窍。”
他看向赵德柱：“海草灰的收集不能停，但需注意，尽量固定几种海草，记录采集地点和时间。硝土也继续留意收集。我们还需要更多、更系统的试验。”
“是，先生！”赵德柱看到希望，干劲更足。
纯碱之谜，依然没有完全解开，通往透明玻璃的道路上依然迷雾重重。但海草灰与硝土结合带来的意外突破，如同在厚重的墙壁上凿开了一道微光闪烁的缝隙。
云湛知道，他找到了一条可能可行的、属于这个时代的土法玻璃技术路径。虽然曲折、低效、充满不确定性，但至少，方向有了。
接下来，便是沿着这条缝隙，用无数次的实验和汗水，将它拓宽成一条真正的道路。
而每一次混合、每一次熔炼、每一次对冷却后玻璃块的审视，都让他离那“透明的黄金”梦想，更近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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