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尹衙门前的板子声与议论声尚未完全散去,一波新的浪潮,又以一种更加直接、更具戏剧性的方式,拍向了刚刚稳住阵脚的云湛。
这一次,发难的并非躲在暗处的阴谋家,而是站在明处的、京城琉璃行当的“祖师爷”——“宝光阁”的大匠,鲁寿山。
鲁寿山年逾六旬,须发花白,但精神矍铄,一双大手布满老茧与火燎的痕迹。他祖上三代皆为宫廷御用琉璃匠,其本人更是执掌“宝光阁”近四十年,技艺精湛,尤其擅长吹制、套料、搅胎等传统琉璃工艺,在京城乃至整个北方的琉璃行当中,德高望重,被尊称为“鲁翁”。其门下弟子徒孙众多,许多宫中和勋贵府邸用的琉璃器皿,多出自“宝光阁”或其关联工坊。
“云海明镜”与那些晶莹剔透的玻璃器横空出世,对传统琉璃行业造成了巨大的冲击。虽然“云记”的玻璃制品定位高端,产量有限,但其无与伦比的透明度、平整度以及那种“清澈如水”的质感,迅速俘获了顶级客户的心,使得许多原本订购“宝光阁”精品琉璃的豪客,纷纷转投“云记”。更让鲁寿山及其徒子徒孙们愤懑的是,“云记”玻璃那近乎妖异的纯净,以及传闻中可制“大而平”的镜面技术,是他们钻研一生也难以企及的。
起初,行业内部只是私下议论、羡慕嫉妒,或尝试模仿(但始终不得其法)。随着“云记”名声鹊起,云湛又卷入朝堂风波,鲁寿山等人尚能保持观望。但云湛“杀鸡儆猴”将刁管事送官,展现出的强势与不好惹,加之“玉露糖”降价惠民、捐款赈灾等举动赢得了不少民间好感,使得“云记”的声望不降反升,这让视技艺传承与行业地位如生命的鲁寿山,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与……屈辱。
他认为,云湛的玻璃技艺,不过是“奇技淫巧”、“哗众取宠”,背离了传统琉璃“温润内敛”、“色彩斑斓”、“手工韵味”的正道。尤其是听说云湛以“将作监丞”身份,可能接触工部匠籍,甚至提出“匠作创新奖励基金”,更让他觉得此人是“以官压匠”、“坏了行规”。
这一日,恰逢京城琉璃行会一年一度的“祭窑神”聚会。行业内有头有脸的匠人、坊主齐聚一堂。酒过三巡,气氛正酣时,一位与鲁寿山交好、同样对“云记”不满的坊主借着酒意,大声抱怨:“如今这世道,真是邪了门了!一个岭南来的蛮子,不知用了什么邪法,弄出些透亮得吓人的玩意儿,就敢称‘明镜’,卖得天价,把我们这些老老实实做祖宗手艺的,挤兑得没了活路!连宫里娘娘们的赏赐,都少了我们‘宝光阁’的份!”
这话如同火星,瞬间点燃了席间积压的不满。众人纷纷附和,言语间对云湛及其玻璃技艺颇多贬损。
鲁寿山一直沉默饮酒,此时将酒杯重重一顿,满堂顿时安静下来。他站起身,环视众人,苍老的声音带着金石之质:“我鲁寿山,十三岁入行,与火琉璃打了五十年交道。不敢说技艺通天,却也自信这双手,烧出的琉璃,对得起祖师爷,对得起‘宝光阁’这块招牌!琉璃之道,在于火候,在于匠心,在于千百次锤炼出的那份‘韵’!而非一味追求什么‘透亮’、‘平整’!”
他顿了一顿,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股决绝:“云湛小儿,不过仗着些不知从哪里得来的偏方秘技,便敢藐视我千年琉璃正道!更兼其以官身营商,结交权贵,打压同业,实乃我匠人之耻!老夫不才,愿以这身技艺与名声作赌,当众向那云湛挑战!就比这琉璃烧制之道!看他那‘奇技’,是否真胜得过我辈代代相传的正统手艺!”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随即爆发出热烈的喝彩与附和声。匠人多血性,尤其涉及技艺尊严与行业地位,鲁寿山这番掷地有声的挑战,瞬间激起了在场所有传统琉璃匠人的共鸣与豪情。
“鲁翁说得对!是该让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本事!”
“对!公开比试!请全京城的人做个见证!”
“看他那玻璃玩意儿,能不能经得起鲁翁的火眼金睛!”
鲁寿山的挑战,如同插上了翅膀,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一夜之间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听说了吗?‘宝光阁’的鲁大师,要跟‘云记’的云监丞比试烧琉璃!”
“嚯!这可是大热闹!鲁大师那可是给宫里做过贡品的老神仙!”
“云监丞的玻璃镜子是好,可论起烧琉璃的手艺,能比得过鲁大师?”
“云监丞怕是不敢应战吧?他那些东西,说不定真是邪法呢!”
“这下有好戏看了!不知道比什么?怎么比?”
舆论顿时哗然。这一次,不再是朝堂上晦涩的弹劾与辩驳,而是市井间喜闻乐见的“技艺对决”,牵扯到“传统”与“创新”、“正道”与“奇技”的争论,迅速吸引了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的广泛关注。不少人抱着看热闹的心态,也有人暗自期待云湛这个“外来者”能在本土大师面前栽个跟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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