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暖阁那场看似随意的“闲谈”,如同一盆冰水,浇醒了因接连成功而有些发热的头脑。云湛回府后,独自在书房静坐至深夜,将皇帝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掰开揉碎了反复思量。
寒意,是从心底一丝丝蔓延开来的。
他意识到,自己或许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到了一个非常危险的临界点。军工革新的成功,“云记”商业帝国的迅猛扩张,与齐王日益紧密的绑定,以及在郑家一事上展现出的凌厉手段……所有这些加起来,构成的形象,恐怕已经不仅仅是一个“能臣干吏”,而是一个手握财权、技术、军功,且与一位素有贤名的皇子过从甚密的……潜在威胁。
皇帝需要刀,但绝不允许刀有自己的想法,更不允许刀可能被别人握在手里。
“急流勇退……”云湛望着跳动的烛火,喃喃自语。退,不是退缩,而是以退为进,主动化解猜疑,争取更大的安全空间和更长远的运作时间。
他铺开纸笔,开始梳理手中所有的产业和技术。哪些是关乎军工国本的,必须牢牢掌握;哪些是利润丰厚但相对独立,可以适当让渡或“上缴”以表忠心的;哪些是与齐王府绑定过深,需要逐步剥离或淡化关联的……
一直写到天色微明,一份清晰的策略草案在他脑中成形。
次日,他先是去了齐王府。
听雪阁内,炭火烧得正旺,却驱不散李景睿眉宇间的阴霾。他显然也得知了皇帝召见云湛的消息,更明白其中意味。
“父皇……终究是起了疑心。”李景睿将一杯温酒一饮而尽,语气复杂,有不甘,也有无奈,“你我往来,本是光明正大,为国事筹谋。可落在有心人眼里,便是结党营私。”
“殿下,”云湛平静道,“陛下并非疑心殿下,而是疑心臣。臣崛起太快,所掌之物又过于要害。陛下是在提醒臣,也是提醒殿下,君臣之分,公私之界,不可逾越。”
李景睿看着云湛,眼神锐利:“你待如何?难道真要就此疏远,做个纯臣?”
“若真如此简单,倒好了。”云湛苦笑,“陛下今日可因你我过从甚密而疑,明日亦可因臣‘功高震主’而忌。疏远殿下,固然能解一时之疑,但臣根基尚浅,若无殿下在朝中周旋,许多事寸步难行。且骤然疏远,反显心虚。”
“那你的意思是?”
“示弱,表忠,交底。”云湛吐出六个字,“主动将一些过于扎眼的东西交出去,尤其是那些利润巨大、又看似与军工国本无直接关联的产业。让陛下看到,臣虽有‘术’,却无‘私心’,更无‘异志’。臣所求,不过是施展所长,报效朝廷,所有利益,最终皆可归于陛下,归于朝廷。”
李景睿沉默良久,缓缓道:“你想交出去什么?”
“琉璃。”云湛毫不犹豫,“此物利润之高,冠绝‘云记’诸业,且工艺独特,世人皆视为奇技。将其核心配方与部分工匠进献陛下,由内府或工部另设‘琉璃局’专营。一来,巨利归于皇室内帑,陛下心安;二来,臣可脱去‘与民争利’‘聚敛巨富’的嫌疑;三来,也能向朝野表明,臣并无垄断技术、挟技自重的野心。”
李景睿倒吸一口凉气。琉璃之利,他虽不详细,却也知是金山银海。云湛此举,堪称断腕!
“你……舍得?”他忍不住问。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云湛目光清明,“琉璃虽利厚,但终是奇巧之物。与军工、与漕运、与国之根本相比,不过是锦上添花。用这一朵‘花’,换得陛下对臣掌握军工核心技术的放心,换得臣能继续在工部推行革新,换得‘云记’其他更根基产业的安稳,值了。”
李景睿深深地看着云湛,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年轻人。这份决断,这份清醒,这份对大局和帝心的精准把握,远超他的预料。
“你想让本王如何配合?”
“殿下只需在陛下问及时,表明琉璃之利归于内府于国于皇室有益,并赞同由朝廷专营即可。”云湛道,“此外,日后臣与殿下在公开场合的往来,或需稍加注意,减少私邸密会,多些公务场合的‘偶遇’与奏对。至于暗中……一切如旧。”
李景睿明白了,这是要做给皇帝看的“疏远”,实则默契不变。他心中稍定,点了点头:“好,就依你之计。只是……委屈你了。”
“欲戴其冠,必承其重。”云湛淡淡道,“这点委屈,算不得什么。”
---
离开齐王府,云湛回到云府,径直去了林薇薇处理事务的厢房。
听完云湛的计划,林薇薇沉默了片刻。琉璃工坊是她一手看着建立、发展壮大的,凝聚了无数心血,更是“云记”最重要的现金流来源之一。骤然交出,如同割肉。
但她也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必要性。皇帝敲打的声音犹在耳边,云湛如今看似风光,实则如履薄冰。财富,在某些时候,反而是催命符。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