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里的水很快滚沸,姜和枣的味道弥漫开来,辛辣中带着一丝微甜。王长顺用豁了口的粗瓷碗盛了满满一碗深褐色的滚烫姜汤,小心翼翼地端到李花面前。碗沿很烫,他粗糙的手指被烫得微微发红。
“喝。”他把碗塞到李花冰冷僵硬、沾满泥泞的手里,语气不容置疑,“驱寒。”
碗壁传来的灼热刺痛了李花麻木的掌心,却也带来一种奇异的真实感。她双手捧着这碗滚烫的姜汤,氤氲的热气熏着她的脸,带着辛辣气息的水汽钻入鼻腔。她颤抖着嘴唇,凑近碗沿,小心翼翼地啜了一口。
“嘶——”滚烫的液体滑过喉咙,像一道灼热的火线,瞬间驱散了盘踞在五脏六腑的寒意,激得她浑身一颤,眼泪又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但这眼泪不再是冰冷的绝望,而是被这猝不及防的滚烫暖流激出的生理反应。她小口小口地喝着,辛辣的姜味在口中弥漫开,那股暖意从喉咙一直蔓延到胃里,再丝丝缕缕地渗透到冰冷的四肢百骸。僵硬麻木的身体,仿佛在这热流的冲刷下,一点点开始解冻,重新感受到血液的流动。
一碗热姜汤下肚,李花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虽然身体还在微微发抖,但那种灭顶的窒息感减轻了许多。她放下碗,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向站在她面前、拄着拐杖的王长顺。油灯的光在他身后投下巨大的、沉默的影子,笼罩着她。
“王哥……”她的声音依旧嘶哑,带着浓重的鼻音,“莲花和守兔……真的……真的没路了吗?还有孙壮……他傻啊……这黑灯瞎火的雨……他……” 一想到孙壮可能迷失在任何一个危险的角落,恐惧又像冰冷的爪子攫住了她的心。
王长顺的目光沉静,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他缓缓摇头,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山岩般的稳定:“后山那条沟我知道。那塌方堵死的,是正路。但山那么大,活人还能让石头憋死?”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起来,“莲花和守兔那俩孩子,机灵着呢!守兔那小子,更不是白给的!他们指定找地方躲着了,等雨停,等天亮!急没用!孙壮那小子傻是傻,可命硬!老天爷收不了他!村里人肯定都惊动了,这会儿指定在找!你慌成这样跑出来,万一他自个儿摸回家了呢?家里没人,他不得更慌?”
这话像一记重锤,敲在李花混乱的脑子里。是啊!万一孙壮回去了呢?家里黑灯瞎火,他一个人该多害怕?她出来时,门……门好像只是带上了,没锁死!一股新的焦灼瞬间取代了绝望。
“我……我得回去看看!”李花猛地站起来,动作太急,眼前一阵发黑,身体晃了晃。
王长顺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的胳膊。那粗糙有力的大手隔着湿冷的衣袖传来惊人的热度和力量,稳住了她虚浮的身体。
“瞅瞅你!”王长顺的眉头拧成了疙瘩,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站都站不稳!外面雨还泼着呢!你这会儿出去,再摔沟里,是添乱还是找人?”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威严。李花被他按着肩膀,重新坐回凳子上,挣扎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了。她仰起头,看着王长顺那张在油灯光影里显得格外棱角分明的脸,看着他紧锁的眉头下那双深邃得仿佛能吸纳所有恐惧的眼睛。他身上的气息——汗味、烟味、草药味、还有那种属于山野和猎人的、原始的雄性气息——混合着姜汤的辛辣,更浓烈地包裹着她。
一股前所未有的委屈和依赖感,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缠绕住她冰冷疲惫的心。这些年,一个人撑着这个家,应付村里的是是非非,照顾懵懂的孙壮,还要操心莲花的处境……所有的辛酸、隐忍、无人可诉的孤寂,在这一刻,在这个沉默却如山般可靠的老猎户面前,轰然决堤。
“王哥……”李花的声音带着破碎的哭腔,身体不受控制地前倾,额头抵在了王长顺拄着拐杖支撑身体的小臂上。那粗布衣衫下的手臂肌肉坚硬如铁,带着惊人的热力。“我……我怕……我真的怕啊……”她像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可以倾泄恐惧的港湾,所有的坚强伪装在这一刻土崩瓦解。眼泪再次汹涌而出,不是嚎啕,而是压抑的、无声的抽泣,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王长顺的身体再次僵住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臂弯处那抵上来的冰凉额头,感受到她身体无法抑制的颤抖和绝望的抽泣。这个平日里精明利落、甚至带着点泼辣的女人,此刻脆弱得像一片随时会碎裂的薄冰。一股强烈的、混杂着保护欲和某种更原始冲动的热流,猛地冲垮了他心中那堵沉默了几十年的高墙。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的、如同野兽低吼般的叹息。那只空着的、没有拄拐的手,那只曾剥过兽皮、握过猎枪、也炮制过无数草药的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笨拙,缓缓抬起,然后,轻轻地、带着千钧之力般,落在了李花湿漉漉、沾着泥浆的头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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