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读完了。
李守兔僵立在冰冷的土炕边,手里薄薄的信纸仿佛有千斤重。屋子里静得可怕,只有他自己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信上那些字,每一个都像烧红的铁钉,狠狠凿进他的脑子,凿进他心里最疼的地方。
“莫要自责……本已打算回城……孩子们心热……” 老马把所有责任都轻轻拨开了,轻描淡写,仿佛他李守兔那场荒唐透顶、伤人至深的“撮合”,不过是拂过水面的一缕微风。可越是这样,那铺天盖地的羞耻和悔恨就越发汹涌,像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老马非但没有责骂他,反而将毕生心血,毫无保留地留给了他!还认他做弟子!
“天资之高……远超常人……成就必在我之上……” 这些滚烫的字句,此刻像鞭子一样抽打着李守兔的心。老马叔一直看在眼里,记在心上!而自己呢?仗着这点小聪明,就不知天高地厚,自以为能安排别人的命运,结果呢?把李月儿推进了更深的羞辱深渊,逼走了唯一真心待他、教他的长辈!
李守兔猛地抬手,狠狠给了自己一个耳光!清脆的响声在空寂的小屋里显得格外刺耳。脸颊火辣辣地疼,却压不住心底那份噬骨的痛悔。他颓然跌坐在冰冷的土炕沿上,佝偻着背,双手死死抱着头,手指用力地插进头发里,恨不得把头皮都抠破。喉咙里发出野兽受伤般的呜咽,沉闷而绝望。他毁了月儿嫂子的脸面,逼走了老马叔,在村里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他还有什么脸面去学这些?还有什么资格去碰老马叔留下的心血?
土炕沿的冰凉透过薄薄的裤子渗进来,冻得他一个激灵。他慢慢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空洞地望向窗外。院墙外,凹山村灰蒙蒙的屋顶在阴沉的天色下沉默着。翠花不知何时悄悄溜走了,院子里只剩下死寂。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孤立感,像冰冷的藤蔓,死死缠住了他。
几天后,李守兔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驱使着,踏上了通往县城的山路。老马叔那句“在城里。老伴儿还在,儿子也成家了。”成了他脑子里唯一清晰的路标。他必须去一趟。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知道老马叔真的回去了,安顿好了,他心底那块压得他喘不过气的大石,或许能松动一丝缝隙。更深层的是,他想亲口对老马叔说一声“对不住”,尽管这三个字在那厚重的馈赠和无声的宽容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山路崎岖漫长,他走得脚板生疼。县城的气息扑面而来时,是喧嚣、尘土和一种混杂着煤烟、食物、以及无数陌生人体的陌生气味。街道两旁是灰扑扑的砖房,墙上刷着褪色的标语。自行车铃铛叮铃铃响个不停,穿着灰蓝衣服的人们行色匆匆。这拥挤、嘈杂、充满活力的世界,与寂静、缓慢、仿佛凝固在时间里的凹山村截然不同。李守兔茫然地站在街口,像一滴误入油锅的水珠,格格不入,手足无措。
他凭着老马叔偶尔闲聊时提过的只言片语——“城西,挨着老煤厂那条胡同”,像个没头苍蝇似的乱撞。问了好几个路人,得到的都是不耐烦的摇头或语焉不详的指点。汗水浸透了他后背的粗布褂子,黏腻地贴在皮肤上。终于,在一个叼着烟卷、蹲在胡同口修自行车的老师傅那儿,他打听到了确切的位置。
“老马?哦,你说那个挺和气、话不多的老马头?”老师傅抬起沾满油污的脸,喷出一口烟雾,“他家啊,喏,就前头那个小院,门朝东开,门口有棵歪脖子老槐树那家。”
李守兔的心猛地提了起来,顺着老师傅黑黢黢的手指望去。一条狭窄的胡同深处,果然隐约可见一棵老槐树虬结的枝桠。他谢过老师傅,几乎是跑着冲了过去。
那是一个很小的院子,低矮的院墙,两扇掉漆的旧木门紧闭着。门口那棵老槐树确实长得歪歪扭扭,树皮斑驳。一切都和老马叔偶尔提及的零星片段对得上号。
找到了!李守兔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手心全是汗。他站在紧闭的院门前,大口喘着气,努力平复着翻涌的心绪。该怎么开口?第一句话说什么?老马叔见到他会是什么表情?惊愕?责备?还是……依旧那样平静?
他鼓足勇气,抬手敲了敲门。指节叩在陈旧的木板上,发出空洞的“笃、笃”声。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李守兔的心沉了一下。他加重了力道,又敲了几下。“笃!笃!笃!”
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胡同里远处传来的模糊人声。
一种不祥的预感悄然爬上心头。他试着用手推了推门,门纹丝不动,显然是从里面闩上了。他踮起脚尖,想从门缝里往里瞧,缝隙很窄,只看到院子里一片杂乱,像是堆放着些破旧家什,地上散落着枯叶和碎纸,透着一股人去屋空的荒凉气息。
“哎,找谁呢?”旁边一扇院门吱呀一声开了,探出一个头发花白、系着围裙的老太太的脑袋,好奇地打量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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