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守兔回到监舍时,天色已近黄昏。冬日白昼短,室内光线昏暗,老哑巴——现在或许该称他为曲风齿了——依旧安静地靠在床头,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但李守兔能感觉到,老人体内那股微弱的气息,比往日更加沉静,也更加……凝练,仿佛在积蓄着最后的力量。
他默默打来温水,准备像往常一样帮老人擦洗。就在这时,曲风齿忽然睁开了眼睛。
那双原本浑浊不堪的眼睛,此刻竟清亮了许多,虽然依旧布满岁月的痕迹,却隐隐透出一种洞悉世事的深邃光芒。他看着李守兔,喉咙动了动,竟发出了一声比以往清晰得多的气音:“兔……子……”
李守兔浑身一震,手中的毛巾差点掉落!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老人:“师……师傅?您……您能说话了?”虽然依旧嘶哑模糊,但这确实是词语!
曲风齿缓缓摇了摇头,示意这并非真正的恢复,只是某种回光返照般的短暂清明。他指了指床边,示意李守兔坐下。
李守兔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依言坐下,屏息凝神。
曲风齿看着他,眼神复杂,有欣慰,有追忆,更有一种即将卸下重担的释然。他清了清喉咙,那嘶哑、断续,却比以往清晰许多的声音,伴随着简单的手势,开始缓缓讲述一段尘封已久的往事。
“我……曲风齿。你马师傅……马一智。同门……师兄。”
李守兔的心脏怦怦直跳,虽然早有猜测,但亲耳听到确认,还是让他震撼不已。
“师祖……江湖奇人,李瞎子。”曲风齿的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敬仰和怀念,“传我们……本事。一智主公……奇门遁甲,风水堪舆。我……主攻周易卦象,医道……药理。都学……医术。”
寥寥数语,勾勒出一个神秘而强大的传承脉络。李守兔这才明白,为何老马(马一智)传授的奇门遁甲与曲风齿的医道气理有许多相通之处,原来本是同源!
“出师后……江湖行走。人称……智齿马曲风。”说到这个名号时,曲风齿枯瘦的脸上竟隐约闪过一丝属于当年的傲然神采,“联手……无风水不调,无病……不治。”
智齿马曲风!这名字,李守兔从未听过,但能想象当年两人在江湖上该是何等风光!一个精通风水奇门,一个深谙周易医道,相辅相成,难怪能创下偌大名头。
然而,曲风齿眼中的光芒很快黯淡下去,被深深的痛苦和悔恨取代。
“那一年……南方,给一富商……调宅。功成……宴请。”他的声音变得更加艰涩,仿佛每个字都在灼烧喉咙,“酒……喝多了。他们……找了女人。”
李守兔的心提了起来。
“我……醉了。醒来……”曲风齿闭上眼睛,浑身微微颤抖,枯瘦的手指紧紧抓住床单,指节泛白,“那女人……死了。在我……身边。”
尽管早有预感,但亲耳听到,李守兔还是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一个陪酒女郎,死在了当时名声显赫的“智齿”之一身边!
“他们说……我醉酒……行凶。”曲风齿睁开眼,眼中尽是悲凉与冤屈,“证据……现场……指向我。百口……莫辩。”
李守兔的心猛地一揪,这遭遇,何其相似!同样是“证据确凿”,同样是百口莫辩!
“判了……无期。”曲风齿的声音低沉下去,“师兄……来见我。他说……此案有疑,但……对方势大,插手极深。他……让我先忍。”
“马师傅他……”李守兔忍不住开口。
曲风齿摆了摆手,继续道:“他让我……等。说他……会查。然后……他就走了。再后来……我听说,他腿……坏了。原因……不知。我们……再未见过。”
原来马一智的腿疾是后来的事!而且是在探望曲风齿之后发生的!李守兔脑中闪过老马那瘸腿的身影和总是神神叨叨的样子,心中涌起无数疑问。马师傅的腿是怎么坏的?是不是和调查曲风齿的案子有关?他后来去了哪里?为何会流落到自己所在的偏远山村?
“兔子……”曲风齿忽然紧紧抓住李守兔的手,那枯瘦的手掌竟传来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眼神灼灼地看着他,“你……快出去了。用我们……教你的。走江湖……够用了。”
李守兔感到眼眶发热,用力点头。
“但是……小心!”曲风齿语气加重,带着深深的告诫,“江湖……险恶。人心……更毒。使诈……防不胜防!”
这显然是老人用一生血泪换来的教训。
“你出去……找到……一智。”曲风齿的声音开始变得微弱,气息有些不稳,但他依然坚持着,眼中是最后的嘱托,“告诉他……我的情况。告诉他……风齿……从未忘本,未辱……师门。那件事……我是……清白的!”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来,虽然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执念和冤屈。
李守兔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他紧紧握住老人冰凉的手,哽咽道:“师傅!您放心!我一定找到马师傅!一定把您的话带到!一定……想办法还您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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