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饱经风霜、冷硬如石刻的脸上,此刻所有的冰冷伪装都已彻底崩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痛苦、绝望和……一种死灰般的疲惫。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林晚怀中那气息奄奄的小小身影上,那眼神,像一个眼睁睁看着自己血肉被凌迟的父亲。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左手。那握惯了刀剑、布满厚茧的手,此刻竟在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他试图伸向云朵苍白冰冷的小脸,指尖却在距离她脸颊寸许的地方停住了,剧烈地痉挛着,仿佛那咫尺的距离是万丈深渊,是烧红的烙铁。
“……朵……朵儿……”陆沉的喉咙里滚出破碎的音节,沙哑得如同砂砾摩擦。这个在塞外血雨腥风中闯出凶名的男人,此刻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哽咽和无助。
林晚猛地抬起头,血泪交织的脸上是刻骨的恨意,如同淬毒的匕首直刺陆沉:“滚开!陆沉!是你!是你害了她!你刚才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每一个字都带着血,带着滔天的怨毒。
陆沉的身体猛地晃了一下,脸色惨白如纸。他伸出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指尖深深抠进掌心的伤口里,鲜血顺着指缝滴落。他没有辩解,只是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无尽的悲凉和一种……认命般的死寂。
“晚…晚娘…”他艰难地开口,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见,“那刀…有毒……”他的目光移向林晚背后透出的那截染血的刀尖,眼神里是同样的绝望。掷向云朵的刀,穿透了林晚身体,刀上淬着的,是西域最阴狠的“沙蝎吻”,见血封喉,无药可解。而他方才斩杀那沙匪时,对方的血也溅到了他手臂的伤口上……同样致命的毒。
林晚愣住了。后背那冰冷刺骨的麻木感,此刻正飞速地蔓延开来,像无数细小的冰针顺着血脉扎向心脏。原来如此。原来他们一家三口,都已被这戈壁的毒蝎咬住了心脏。
云朵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小小的身体在林晚怀里轻得像一片羽毛。她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那双曾空洞漠然的大眼睛,此刻却异常努力地转动着,视线在林晚沾满血泪的脸庞和陆沉痛苦绝望的面孔之间,极其缓慢地移动。那眼神,不再空洞,不再漠然,里面充满了孩子气的、巨大的困惑,仿佛在努力理解这残酷的一切,又像在努力记住父母最后的样子。
她的嘴唇又极其轻微地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没能再发出声音。只有那双眼睛,依旧睁着,定定地、眷恋地望着林晚。
林晚低下头,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滴落在云朵冰冷的额头上。她读懂了女儿眼中最后的不舍,最后那点微弱的、属于“云朵”的光,正在飞快地熄灭。
所有的恨,所有的怨,所有的痛苦挣扎,在这一刻都失去了意义。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悲凉和一种奇异的平静。她抬起头,看向站在一旁、同样被死亡阴影笼罩、眼神死寂的陆沉。他的左手手臂上,被沙匪血溅到的伤口处,皮肤已经开始呈现出不祥的乌黑色,正快速蔓延。
风沙依旧在耳边咆哮,卷起地上的血沫和沙尘,打着旋儿。远处,幸存的商队护卫和残余的沙匪早已停止了厮杀,如同被冻结的雕像,远远地望着沙丘下这如同地狱绘卷般的一幕。
林晚的目光越过陆沉痛苦的脸,投向这片吞噬了无数生命、埋葬了无数希望的、无垠的黄色沙海。狂风卷起沙尘,如同黄色的云雾,在荒凉的大地上翻滚、奔涌,最终不知坠向何方。像极了那些无根的云,最终只能归于荒野。
她抱着云朵冰冷的小身体,用尽最后的力气,支撑着自己坐直了一些。后背的刀伤和毒素让她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刀割,眼前阵阵发黑。她望着陆沉,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下来,平静得如同深潭死水,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尘缘的决绝:
“陆沉,”她唤他,像多年前江南水乡的寻常午后,“这次,我们一起走。”
她的目光温柔地落在怀中女儿苍白的小脸上,嘴角甚至努力地向上弯了弯,想挤出一个笑容,尽管被血污覆盖的脸庞显得无比凄然。
“朵儿别怕…爹和娘…都陪着你…咱们一起走…再也不分开了…”
陆沉的身体剧烈地一震。他死死地看着林晚,看着她怀中已然冰冷的女儿,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臂上那迅速扩散的乌黑死气。他眼中最后一丝挣扎的亮光也熄灭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沉重的疲惫和解脱。
他猛地将手中染血的长剑狠狠插入身旁的沙地中,剑身发出一声不甘的嗡鸣。然后,他向前一步,跪倒在林晚身边,伸出那双沾满敌人和自己鲜血、微微颤抖的大手,一只小心翼翼地、如同捧着稀世珍宝般轻轻覆在云朵冰冷的小手上,另一只则无比坚定地、紧紧地握住了林晚那只同样冰冷、沾满血污的手。
他的掌心滚烫,带着毒素侵蚀的灼热,也带着一种最终归宿的奇异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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