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臂上溃烂的伤口传来一阵阵钻心剜骨的剧痛,脓血渗出,顺着破烂的衣袖滴落在暗红的沙地上,立刻被那贪婪的沙粒吸收,只留下一个深色的、迅速消失的印记。但他浑然不觉,仿佛那溃烂的手臂已经不属于他。
“你娘…你娘她在哪?她…她也在这里吗?”他急切地追问,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疯狂。赤红的目光如同探照灯,在云朵那灰白僵硬的小小身影周围疯狂扫视,在那些嶙峋的怪石间逡巡,在那片吞噬一切的血色沙地上搜寻。
他渴望看到林晚的身影,哪怕同样变成这种冰冷的、非人的石像状态!只要她们在一起!只要……只要让他知道,她们还在同一个地方!哪怕这地方是地狱!
风,呜咽着卷过戈壁,带着哨音,如同亘古不息的悲歌。它卷起粗粝的沙砾,抽打在陆沉布满污垢和泪痕的脸上、脖颈上,带来细微却清晰的刺痛。也卷动着空气中那浓烈得化不开的血腥气,混合着死亡本身的冰冷气息,沉重地压在他的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
沙墙后,那小小的灰白色身影,如同最坚硬的顽石,对父亲那字字泣血的哀求,没有给出任何回应。没有一丝点头或摇头的迹象,甚至连那空洞的眼神都没有丝毫的偏移。
她仿佛彻底隔绝在一个完全不同的维度里,听不见父亲的嘶喊,也感受不到他那能将灵魂都焚烧殆尽的痛苦。她只是极其缓慢地、带着那种非人的、令人心头发毛的僵硬感,再次缓缓地转回了身。
那动作缓慢得如同时间本身被冻结。灰白色的脖颈发出微不可闻的、仿佛岩石摩擦的“咔”声。单薄的肩膀,裹在同样灰败、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破旧小袄里,随着转身的动作,勾勒出嶙峋的轮廓。
她重新背对着陆沉。
将那道单薄、孤绝、拒绝一切的背影,重新融入那片暗红如血的沙地之中。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短暂“复活”与冰冷宣判,从未发生过。她再次成为这片死亡戈壁上一个永恒的、沉默的坐标。
只有那无形的、令人灵魂颤栗的冰冷和死寂,随着她的转身,变得更加沉重、更加粘稠,如同无形的潮水,从沙墙之后汹涌弥漫开来,彻底笼罩了这片小小的、被诅咒的角落。那寒意穿透了陆沉的皮袄,渗透进他的骨髓,冻结了他的血液,让他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
陆沉双膝一软,仿佛支撑身体的最后两根支柱瞬间崩塌。“噗通”一声闷响,他重重地跪倒在冰冷刺骨的暗红沙地上。膝盖骨与粗粝沙砾的猛烈撞击带来的剧痛,如同两把烧红的铁钎狠狠刺入关节,让他眼前又是一黑,几乎晕厥。
手臂上,毒伤溃烂的创口因为这剧烈的动作被狠狠牵扯,脓血和黄水瞬间大量涌出,浸透了本就破烂不堪的袖管。那腐烂的、深入骨髓的剧痛如同亿万只饥饿的毒蚁,在皮肉筋骨里疯狂地啃噬、钻探,沿着手臂的神经一路烧灼蔓延至大脑深处。
但这些肉体上的痛苦,此刻在陆沉的感觉里,却遥远得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它们存在,尖锐地提醒着生命的脆弱,却根本无法触及他此刻内心那被彻底撕裂、被绝望彻底冰封的核心区域。
那核心区域,只剩下一个巨大无边的、呼啸着寒风的空洞。空洞的边缘,是女儿灰白僵硬的背影,是那句冰冷彻骨的“别在我坟前哭,弄乱了我轮回的路”,一遍又一遍地回响,如同最恶毒的诅咒。
他死死咬住自己早已破裂的下唇,牙齿深深陷入软肉,新的、更加浓烈的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他不敢再发出一丝一毫的哭声,甚至连抽噎都强行咽了回去,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
他害怕,恐惧到了极点——害怕自己那无用的泪水,真的会像女儿警告的那样,变成玷污、搅乱那未知“轮回之路”的污秽,成为加诸于女儿灵魂之上的又一道沉重枷锁。
然而,泪水却如同决堤的洪流,完全不受他的意志控制。它们汹涌地、无声地、大颗大颗地从他赤红肿胀、布满血丝的眼眶中滚落。泪珠砸落在身下冰冷的、暗红色的沙砾上,发出极其轻微、如同露珠滴落枯叶的“噗噗”声。然后,那些贪婪的、仿佛拥有生命的暗红沙粒,瞬间就将泪滴吞噬、吸收,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一丝水痕都没有留下。
仿佛这片土地,这片浸透了妻女鲜血的土地,不仅吞噬了她们的生命,连生者最后的哀恸与眼泪,也要一并贪婪地吮吸干净,去滋养那冰冷彻骨的拒绝和无尽的死寂。
他找到了女儿。
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拖着这具被剧毒侵蚀、被伤痛折磨得千疮百孔的残躯,从尸山血海的地狱边缘挣扎着爬回来,心中只燃烧着这一个念头——找到朵儿!
他翻越了连秃鹫都畏惧的死亡山口,在沙暴中像野狗一样匍匐爬行,靠着咀嚼苦涩的草根和吸吮岩石上凝结的夜露苟延残喘。支撑他的,是林晚临死前那声凄厉的“带朵儿走!”是女儿那双清澈见底、总是盛满对他依赖和信任的大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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