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尽管那张脸上因痛苦而极度扭曲,但左颊那道斜贯至耳根的、如同蜈蚣般的暗红色旧刀疤,依旧清晰可辨。
疤脸刘!
这个“血手人屠”团伙里负责销赃、一向行事低调狡诈如狐的小头目。他脸上的疤,是多年前一次火并留下的耻辱印记,也是他低调行事的护身符。此刻,这道标志性的疤痕在他死去的脸上扭曲着,显得异常狰狞可怖。
然而,让陆沉瞬间血液冻结、心脏骤停的,并非疤脸刘的死状,而是在他蜷缩的尸体旁边,那松软、尚未完全干涸的泥土地上,印着的东西——
一双小小的脚印。
清晰得如同拓印。尺寸绝不会超过一个七八岁的女童。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脚印的纹理里,清晰地嵌着几粒颜色深暗、如同被浓稠的鲜血反复浸泡、又阴干凝固的沙粒!暗红,粘腻,散发着一种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就在这双不祥的脚印旁边,还散落着小小的一撮,同样深暗如凝血的红沙!
朵儿!
她来过!她找到了疤脸刘!她杀了他!
冰冷的杀意,仿佛还残留在空气中尚未散去。陆沉猛地抬头,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扫向屋子深处。
土炕的角落里,一个年轻的妇人瘫坐在地上。她的头发散乱如枯草,大半张脸埋在臂弯里,肩膀剧烈地抽搐着,压抑到极致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地从她喉咙里挤出来。
她怀里,死死地抱着一个襁褓,双臂如同最坚韧的藤蔓,用尽全身力气将其箍在胸前,仿佛那是她对抗整个恐怖世界的唯一壁垒。襁褓里的婴儿似乎受到了巨大的惊吓,小脸憋得青紫,哭声微弱得像垂死的小猫,断断续续,仿佛随时会彻底断绝。
妇人猛地抬起头,露出一张被泪水冲刷得狼藉不堪的脸,双眼红肿如桃,眼神却空洞得可怕,没有焦点,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被碾碎了的绝望。她的视线死死地、神经质地锁定在门口的方向,嘴唇哆嗦着,反复地、用一种破碎不成调的声音念咒般低语:
“…别过来…别…别伤害我的孩子…求求你…放过他…放过他…”那声音里浸透了灵魂深处的恐惧,仿佛刚才出现在门口、留下血沙脚印的东西,并非一个孩子,而是从最深层地狱爬出的索命恶鬼。
陆沉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无法控制地落在那妇人怀中紧紧护着的襁褓上。粗糙的靛蓝色土布,边缘已经磨损发白……包裹的方式,是那种斜斜地、在婴儿胸前交叉缠绕几圈,最后在背后打一个活结的样式……妇人那下意识地、用整个身体和臂弯形成一个保护圈,将婴儿的头脸紧紧护在怀里的姿态……
每一个细节,都像一把冰冷的、尘封已久的钥匙,狠狠地捅进了陆沉记忆最深处那扇最痛、最不敢触碰的门!
“晚儿,你看,这样包,小家伙才舒服,才不会蹬开……”五年前,那个春日的午后,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床榻上。林晚的脸色还有些产后虚弱的苍白,但那双望着怀中新生女儿的眼睛,却亮得如同盛满了星子。
她低着头,手指灵巧地摆弄着柔软的襁褓布,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鬓角的碎发垂落下来,被她轻轻别到耳后。她怀中的云朵,小小的脸蛋红扑扑的,闭着眼,小嘴无意识地咂巴着,睡得正香。林晚抱她的姿势,就是这样,斜斜地、稳稳地,用自己的臂弯和身体为孩子隔绝了外界所有的侵扰,充满了无言的、温柔的保护欲。
一模一样!
这妇人……这妇人怀中抱着的婴儿……还有这屋子里简陋却摆放得规整的土陶碗,墙上挂着的一串干辣椒,角落里叠放整齐的几件粗布衣服……这…这分明就是一个家!一个在戈壁边缘挣扎求生,却努力维持着一点温存和秩序的家!
一个可怕的、让他浑身血液瞬间冻结、仿佛连骨髓都结出冰碴的念头,如同最毒的蛇,猛地钻入他的脑海,疯狂地噬咬:这妇人…是疤脸刘的妻子?那这个婴儿…是疤脸刘的孩子?不…不对!
朵儿那冰冷纯粹的意念是“仇未偿”!她找的是仇人!疤脸刘是仇人之一,罪有应得…但…这妇人和孩子…她们算什么?她们和五年前那场惨剧有任何关系吗?朵儿刚才在这里…那双沾满血沙的小脚就站在这里…她做了什么?她那双被仇恨彻底蒙蔽的眼睛,是否将这无辜的妇孺也视为了“仇人”的一部分?那冰冷的、灭绝生机的杀意…是否也曾像无形的毒雾,笼罩过那个脆弱的、尚在襁褓中的小生命?就像当年笼罩过林晚?
巨大的恐惧,如同万吨海水,瞬间将他淹没。紧随其后的,是足以将他灵魂碾成齑粉的自责和悔恨!他害死了林晚,他弄丢了云朵,他让女儿坠入了那个吞噬一切的黑暗深渊……
现在…他拼尽性命、跨越地狱寻回的骨肉,是否正在变成另一个只知杀戮、毫无人性的“血手人屠”?甚至……比那些人更可怕?因为她心中燃烧的,是纯粹到扭曲的仇恨之火?而他,陆沉,就是点燃这把火的罪魁祸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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