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没有立刻应声。他垂眸看她,墨色的眼睫在眼下投出浅淡的阴影,将眸底的情绪遮得严严实实。昭昭能清晰地看见他领口绣着的银线云纹,针脚细密得如同天机阁藏书里的符箓,衬得他脖颈线条愈发修长冷白。良久,他才开口,声线低冷得像浸过冰泉,却只吐出两个字:“有缘。”
这两个字轻飘飘的,落在带着霜气的晨风里,竟没有被吹散,反倒像细碎的雪粒撞在琉璃瓦上,“叮”一声碎开来,寒意顺着昭昭的耳廓一路滑进心底,激得她指尖微微发颤。她猛地想起那夜温泉——水汽氤氲里,有人紧扣她咽喉,语气森寒;可又是同一人,在玉佩亮起时颤声唤她“桃桃”,甚至险些将她揉进骨血。
“不会吧……”昭昭的心跳骤然失序,像被惊起的鼓点,在胸腔里狂乱地撞击。那差点掐死她的人,竟是眼前这位权倾朝野、连帝王都要敬三分的国师?
念头刚起,一股寒意便从昭昭的尾椎骨窜上背脊,像有无数冰棱攀着脊椎生长,让她连挺直脊背都觉得艰难。汗毛更是根根倒竖,连鬓边的碎发都仿佛僵住了。她下意识地悄悄后退半步,恰好避开了国师方才似要扶她、悬在她腰侧的手。
指尖落空的瞬间,国师的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墨玉扳指转动的速度慢了些,内里的血色纹路似乎也暗了暗。
昭昭不敢细究他的神色,只勉强扯出一个笑,唇角的弧度僵硬得像画上去的:“原来如此……缘分着实奇妙,能得大人相救,是昭昭的福气。”这话出口,她自己都觉得心虚,声音里藏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发颤。
她飞快地垂下眼睫,避开国师那张美得近乎妖异的脸——他的肤色本就极白,此刻在晨雾里更显剔透,眉骨锋利,眼尾微挑,可那双眼睛太过深邃,像藏着千年的寒潭,多看一眼,都觉得要被吸进去,连魂魄都要冻住。
“大人,昭昭伤势已大好,”昭昭的手指绞着袖角,语速不自觉地快了些,“不敢再叨扰天机阁清净。今日便启程回府,改日定备厚礼,亲自登门致谢。”她怕再待下去,自己会不会小命不保。
国师沉默着,没有点头,也没有阻止。晨风吹过庭院里的竹丛,竹叶沙沙作响,落在他墨色的衣摆上,像极了那晚温泉池边的水汽声。昭昭的心悬在半空,连呼吸都放轻了,只盼着他能快点应下。
良久,就在昭昭以为他要开口挽留时,他才缓缓颔首,声音依旧低冷,却比方才柔和了些许:“既如此,便依你。”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微微泛红的耳尖上,补充道,“山路湿滑,让青砚送你下山。”
青砚是国师的贴身弟子,性子沉稳,昭昭见过两次。有他护送,确实能避开不少麻烦。可昭昭此刻只想尽快离开,哪里还敢再麻烦国师的人,连忙摆手:“不必了大人,府里的马车应该很快就来了,昭昭自己回去便好,不敢再劳烦青砚师兄。”
她说完,不等国师再开口,便屈膝福身,动作快得有些仓促:“那昭昭告辞了,大人保重。”
话音落下,她转身便走,脚步因心慌而略显凌乱,裙摆扫过廊下的青石,又掠过庭院边缘的幽篁,发出细碎的沙沙声。那声音急促而慌乱,像只受惊的雀儿,扑簌簌地拍着翅膀逃离,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国师站在原地,看着她仓皇离去的背影,墨玉扳指再次转动起来,内里的血色纹路忽然变得清晰,在幽暗的玉色里蜿蜒游走,像在追逐着什么。他的目光落在她裙摆扫过的竹丛上,眸底的寒潭里,竟悄悄泛起了一丝极淡的涟漪,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桃桃……”他低声呢喃,声音轻得被晨风打散,只有他自己能听见,“你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廊下的晨雾渐渐散去,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落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国师立在光影里,衣摆被风吹起,露出腰间系着的一枚玉佩,在微微泛光。
“……为何怕我?”
风掠过松针,带起银发轻扬,却无人应答。他抬手,指腹轻触自己唇角,那里还残留着方才她发梢扫过的温度,转瞬即逝。
“……为何怕我?”低低的叹息散在雾里,含着一点茫然,一点委屈。
崖外云涛翻涌,朝阳将金光铺陈在他脚边,却照不亮那一瞬间沉入眼底的黯色。国师沉思片刻,终是抬手,在空中轻轻一划。
远处,贪狼自暗处现身,单膝跪地。
“令主。”
“备车,送阮姑娘回府。”他声音极轻,却顿了顿,又添一句,“……莫吓着她。”
贪狼抬眼,看见自家主子垂眸抚过扳指,雪色睫毛在晨光中投下细碎阴影,像蝶翼轻颤,却掩不住那一丝罕见的无措。
“属下明白。”
国师转身,银发被风扬起,像一场无声的雪。他走向崖边古松,背影被雾色渐渐吞没,只余低不可闻的呢喃,散在松涛里——
“不能太心急……会吓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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