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垂目,指间无意识地摩挲着桥栏上被风吹糙的纹理。
——国师那条路,已经走不通了。而眼前这个少年,把一身清誉与前程都放在她脚下,任她踩,任她踏。
“柳执。”她抬眸,声音轻得像风,“我对你并无男女之情。”
一句话,直白得近乎残忍。
“我知道。”他喉结微动,却弯起唇角,“可我愿意。”
昭昭攥紧了袖口,目光越过他肩头,望向远处层云翻涌的天际。
“我要面对的,是丽贵妃的暗箭、皇后的算计,还有东宫与长公主的虎视眈眈。柳家清寒,你一个新科状元,卷进来,会被撕得粉碎。”
柳执往前半步,青衫被风鼓起,像一面不肯倒的旗。
“那就利用我。”他声音低哑,却字字清晰,“把我当成一把刀、一面盾,哪怕你永远不会喜欢我,也让我替你挡刀、开山。昭昭,我只求站在你身边,名分、前程、性命,统统由你支配。”
少年眼底燃着孤注一掷的光,像把最后的筹码都推上赌桌,连退路也亲手斩断。
昭昭心口一震,仿佛被什么钝器重重敲了一下。 指尖攥紧了袖角,喉间发涩。她原以为把话说得这样绝,柳执总会知难而退,毕竟没人愿意做颗不清不楚的棋子,可他眼底没有半分犹豫,他却是说当做工具也好,棋子也罢,只要能护她周全,甘之如饴。
这话像根细针,猝不及防扎进昭昭心里最软的地方。
她忽然想起花灯节那夜,他站在风口替她护灯,袖口被烛火燎出焦痕,却先问她有没有被烫到;想起方才花厅里,他摘下玉冠、以额叩地时,青砖上那一声闷响。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人把“甘愿”二字,写得比“喜欢”还重。
风卷过,吹乱她鬓边玉兰,花瓣落在两人之间,轻轻打了个旋。
昭昭伸手,接住那瓣花,攥进掌心。再抬眼时,眸底已褪去迟疑,只剩一片清亮。
她望着柳执眼底清晰的自己,鼻尖一酸,终是松了紧绷的肩,哑着嗓子应了声:“好。”
…………
“去回话吧。”她轻声道。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花径再入后堂。门槛未过,已听见里面低低的絮语——沈兰君正安慰柳夫人,说孩子的事自有天定;阮擎苍则与柳衡商讨如何平息流言,嗓音浑厚如钟。
“爹,娘。”昭昭提裙迈过门槛,声音清亮,“伯父,伯母。”
四位长辈同时抬眼,见她眉眼舒展,唇畔带笑,心里已先松了半口气。柳执紧跟其后,一撩袍角,重新跪于青砖,脊背笔直,朗声道:
“回禀将军、夫人,回禀父亲、母亲——昭昭与晚辈已达成共识。”
他略一侧首,看向身旁少女,眸光灼灼。昭昭会意,微微颔首,接道:
“女儿愿与柳执订下亲事,共渡此局。”
短短一句,如石投湖,后堂瞬时起了一阵波澜。
沈兰君“呀”地轻呼,手中绣帕险些落地;柳夫人更是喜极而泣,忙用帕子去按眼角,泪水却还是顺着指缝往下淌,她哽咽着说:“好、好姑娘……执儿能得你青眼,是他的福气,也是我们柳家的福气啊!”阮擎苍虎目闪亮,霍然起身时,座椅与青砖摩擦发出“吱呀”一声响。他大步上前,一把扶起柳执,掌心的厚茧蹭过柳执的胳膊,带着武将特有的力道。又转头看向女儿,声音里掩不住的畅快,连带着胡须都微微颤动:“好!好!既然你们两个都情愿,都认这个事,那此事便定了!”
柳衡亦长揖到地,声音发颤:“柳家感激将军与夫人成全!”
喜悦像春潮,顷刻漫过屋宇。沈兰君先稳住情绪,含笑吩咐:“快,取黄历来!”
管事妈妈忙不迭捧了珐琅面历盒上前,揭开鎏金盖,露出厚厚一册钦天监印制的《时宪历》。几案被迅速清理,鲜果、香茶移到一旁,黄历铺展开,金粉小字闪动。
阮擎苍抬手,示意柳衡:“一起择个好日子,先合八字,再换庚帖。”
柳衡哪敢怠慢,忙与将军并肩翻阅。沈兰君则拉着柳夫人,低声商议聘礼与回礼的章程——
“合八字需得二人出生时辰,我这就让丫鬟去取昭昭的。”
“柳家虽清寒,三书六礼却断不敢省,回头便请全福太太上门。”
“将军府也不缺这些,只求孩子们平顺。”
“还有媒人,得请一位身份贵重又口彩好的……”
你一言我一语,喜悦把先前的愁云冲得四散。
昭昭垂首立在母亲身侧,听得“庚帖”“良辰”等字眼,心里竟生出奇异的踏实——像是漂泊已久的船,终于看见岸上灯火。她悄悄抬眼,与对面柳执目光相撞。少年弯唇,对她无声做口型:
“等我。”
她眼尾微弯,轻轻颔首。
窗外,秋阳正好,花香随风涌入,甜得醉人。黄历翻至终页,阮擎苍指尖一顿,朗声笑道:
“十月初九,天德合、月德合,宜纳采、问名、订盟——便是这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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