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卯正三刻,天边刚翻出一抹蟹壳青,像谁把砚台里的淡墨兑了点朝露,浅浅晕在穹顶。镇国将军府的膳厅却早已灯火通明,琉璃灯的暖光透过缠枝莲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金斑,连空气里都飘着甜香与暖意,硬生生把“送别宴”烘出了年夜饭的热闹阵仗。
沈兰君亲自站在膳桌旁张罗,鬓边的素银簪子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流苏扫过肩头的暗纹褙子,平添几分温婉。她手腕翻飞,把最后一碟樱桃酥摆上八仙桌,那鎏金小碟衬得粉白酥点愈发诱人,轻轻一碰,酥皮便簌簌往下掉,像一场迷你版的粉红色雪崩,落在描金托盘上沙沙作响。桌中央的白瓷蒸屉里,六只蟹黄汤包垒得像座小巧的金塔,皮薄如蝉翼,能清晰地透出里头晃动的橙黄汤汁,热气袅袅升起,裹着鲜美的蟹香,直往人鼻尖钻。旁边的银锅里,鸽汤正咕嘟冒泡,奶白的汤色泛着细腻的油光,飘着几粒红枣枸杞,香气醇厚得能把院外的麻雀都引来。
“昭昭,快坐快坐,刚蒸好的汤包,再不吃汁儿就凝住了。”沈兰君拉着女儿的手往主位旁按,指尖带着刚端过蒸屉的暖意。
阮擎苍坐在上首,一身玄色常服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只是往日里握惯了长枪的手,此刻捏着一双象牙筷,竟显得有些僵硬,像第一次拿绣花针的糙汉。他盯着桌上的鸽蛋羹,琢磨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夹起一枚莹白的鸽子蛋,颤巍巍地往昭昭碗里送,生怕力道重了把蛋戳破。
“昭昭,再吃个鸽子蛋!”他清了清嗓子,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眼底却藏着难掩的不舍,“天机阁那地方,听钦天监老陈说,伙食清淡得能淡出鸟来,去了可没家里这般滋润。”
昭昭捧着描金瓷碗,看着碗里已经堆成小山的吃食,嘴角抽了抽:“娘,爹,我已经塞下五个鸽子蛋了,再塞就要从嗓子眼儿里孵出小鸽子了。”她抬手拍了拍圆滚滚的肚子,眼底满是无奈,“再说国师府再清淡,总不能让我喝西北风吧?”
“那可不一定!”沈兰君立刻接过话头,拿起银勺舀了一勺鸽汤,细细撇去浮油,才往她碗里倒,“万一国师是个修行成痴的,天天让你喝露水吃仙草呢?多喝点鸽汤垫垫,就算孵出来,也算咱们全家团圆。”
昭昭被母亲的神逻辑逗得哭笑不得,刚要开口反驳,就见一旁伺候的春桃红着眼眶走过来,手里捧着一件藕荷色披风。她鼻尖通红,像是刚哭过一场,抽抽搭搭地给昭昭系披风带子,指尖还带着点颤抖:“小姐,您要是在天机阁缺啥,就托梦……啊不,托信!”她猛地改口,生怕说漏了不吉利的话,“奴婢每月把零嘴儿攒一匣子,给您飞鸽传书,桂花糕、玫瑰酥、糖渍梅子,您爱吃的咱都有!”
“傻丫头,”昭昭失笑,抬手捏了捏她梳得整齐的发髻,指尖蹭过她鬓边的绒球,“放心,我这次去是带薪上岗,国师还能少了我的吃食?包吃包住,比当秀女划算多了,说不定还能蹭上国师府的好茶好点心。”
春桃吸了吸鼻子,还是不放心:“可小姐您从没离开过家,万一夜里想家了怎么办?”
沈兰君顺手从袖中摸出一个小巧的锦盒,塞进昭昭手里,盒盖一打开,甜润的桂花香便溢了出来,是桂花糖“实在想家就含一粒,嘴里甜了,心就不苦了。”她又摸出一个平安符,塞进昭昭衣襟,“这是去相国寺求的,贴身带着,保你平平安安。”
阮擎苍清咳一声,像是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摸出一张厚厚的银票,硬塞进昭昭的小包袱里,动作干脆利落,带着武将的豪爽:“拿着!这是爹的私房钱,万一国师克扣你月钱,咱不能受穷,想吃啥就自己买,别委屈了自己。”
“爹!”昭昭哭笑不得地看着鼓鼓囊囊的包袱,“国师是国师,又不是黄世仁,哪能克扣我月钱?再说我去是帮忙的,又不是去当丫鬟做工。”
“防人之心不可无!”阮擎苍板起脸,语气严肃,“尤其那种长得好看的男人,越好看越会骗!你看那国师,银发飘飘跟神仙似的,指不定一肚子心眼,你可得留个心眼,别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昭昭看着父亲一本正经的模样,心里又暖又好笑。她知道父母是舍不得自己,才把所有能想到的都备齐了。包袱里塞满了吃食、衣物、平安符,还有父亲的银票,沉甸甸的,全是家人的牵挂。
她低头看了看包袱,又看了看满桌还没动多少的菜肴,无奈道:“爹娘,春桃,你们再塞下去,这包袱就要赶上我半人高了,到时候我不是去天机阁当差,是去搬行李的了。”
沈兰君还要再说些什么,却被阮擎苍抬手拦住。他看着女儿清亮的眼眸,眼底的不舍化作深深的期许:“行了,孩子大了,该让她自己去闯闯。昭昭,到了天机阁,凡事多留心,照顾好自己,常给家里捎信。”
“嗯!”昭昭重重点头,眼眶微微发热。她拿起一个蟹黄汤包,轻轻咬了一小口,鲜美的汤汁在舌尖化开,混着家人的暖意,甜得让人鼻尖发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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