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on Mart的航船在经历风雨后,正稳健地驶向更广阔的海域。技术的护城河已初具规模,本地化的根基也日益深厚。然而,随着事业版图的日渐清晰,弘雄心中那份对远方的牵挂,却如同潮水般,在夜深人静时一次次漫上心头。
上次的泉州之行,虽然勉强融化了父子间多年的冰层,但父母在那套简陋老小区里日渐佝偻的身影,以及空气中弥漫的、挥之不去的孤寂气息,像一根细微的刺,始终扎在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他无法忘记母亲在厨房里摸索时蹒跚的脚步,也无法忘记父亲沉默地坐在旧藤椅上,望着窗外一成不变的风景时,眼中那难以掩饰的暮气。
这个念头,在一个与安娜并肩漫步于马尼拉湾海滨大道的傍晚,变得无比强烈。夕阳正以热带特有的壮丽姿态缓缓沉入马尼拉湾,将天空与海面渲染成一片燃烧般的金红色。摩天轮的轮廓在瑰丽的霞光中剪影分明,海风带着咸湿温热的气息拂面而来。弘雄停下脚步,望着那一片熔金般的海面,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却异常清晰:
“安娜,我想把我爸妈接过来。”
安娜微微一怔,随即侧过头,清澈的眼眸在夕照下显得格外温柔。她伸手自然地挽住弘雄的手臂,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声音里带着全然的支持:“早就该接了。雄,这里现在也是你的家,是我们的家。他们来了,我们才能真正地照顾他们,让他们安享晚年。”
这个决定,在核心圈子里得到了几乎一致的赞同。陈永仁——这位昔日脾气火爆,如今已成功戒烟,连那习惯性摸向空荡荡口袋的动作都改掉了的老伙计——听闻后,用力地点了点头,眼中流露出罕见的温情:“人老了,图个什么?不就图个儿孙绕膝,团团圆圆。接过来好!这边气候暖和,没那么湿冷,对老人的筋骨好。你也算了了一桩最大的心事。”
有了这份支持,弘雄立刻雷厉风行地行动起来。他委托了专业的移民律师处理父母的长期居留签证,同时,开始在BGC(博尼法西奥全球城)寻觅合适的住所。他的要求极为明确:环境必须幽静安全,社区配套成熟便利,视野开阔,并且必须是崭新、设施完备的高档公寓。最终,他选中了位于一处核心绿地旁顶级公寓楼里的一套大平层。房子拥有近三百平米的宽阔空间,巨大的落地窗直面葱郁的城市公园和马尼拉壮丽的天际线。
接下来的日子,弘雄几乎一有空就泡在新公寓里。他亲自与室内设计师沟通,摒弃了过于冷硬的现代风格,更多地采用温暖的木质色调和柔和的灯光。他记得母亲畏寒,坚持在所有主要活动区域安装了地暖;他知道父亲喜欢读书看报,便在朝阳的角落精心布置了一个舒适阅读角,配备了符合人体工学的躺椅和光线柔和的落地灯;他甚至细心地挑选了防滑地砖,在浴室加装了牢固的扶手……每一个细节,都倾注着他那份深藏心底、不擅言表的孝心。
当一切准备就绪,新家散发着木材与织物混合的、温馨洁净的气息时,弘雄再次踏上了返回泉州的航班。与上一次“近乡情更怯”的沉重与不安截然不同,这一次,他的心中充满了期待与即将达成所愿的喜悦,连舷窗外的云海,在他眼中都显得格外明媚。
再次站在那扇熟悉的、漆皮有些剥落的旧铁门前,弘雄按响了门铃。开门的是母亲,看到去而复返的儿子,她眼中瞬间涌上惊喜的泪花。父亲弘建业闻声也从客厅走来,虽然依旧习惯性地板着脸,但眼神中那瞬间闪过的光亮,没能逃过弘雄的眼睛。
在弥漫着茶香的老房子里,弘雄没有过多寒暄,直接而恳切地提出了接他们去马尼拉定居的想法。
“爸,妈,我在那边现在一切都稳定了。公司走上了正轨,生活也安顿好了。给你们准备的房子就在公司旁边,环境很好,那边一年四季都像春天,对你们的身体有好处。”他顿了顿,目光真诚地看向父母,“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能好好照顾你们,也让你们亲眼看看,儿子现在到底在做什么,做得怎么样。”
母亲听着,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她紧紧握着儿子的手,连连点头,哽咽着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父亲弘建业则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的目光缓缓扫过这间居住了几十年、每一个角落都浸透着往事痕迹的老屋——墙上发黄的合影、磨得光滑的藤椅、窗外那棵陪伴多年的老榕树……这里有他全部的青春、奋斗和回忆,也有与儿子多年冲突的阴影。最终,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目光重新落在儿子已然成熟坚毅的脸上,缓缓地、重重地点了点头:
“也好……我和你妈,也该出去看看了。看看你打拼出来的……那片天地。”
没有太多的行李需要收拾。对于老人而言,最难割舍的并非物件,而是这份维系了一生的“根”。他们精心挑选了一些有纪念意义的家庭相册、父亲珍藏的几套紫砂壶、母亲用了半辈子的那台老式缝纫机(尽管她早已不再需要它来缝补衣物),带着对故土深深的眷恋与对新生活既忐忑又期盼的复杂心情,老两口跟随儿子,踏上了南飞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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