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还没亮透,雾气裹着冷意贴在院里的砖地上,赵建国一睁眼,先摸向枕头底下——那本边角卷得发毛的记事本还在,指尖蹭过纸页上的油印,心里先稳了半截。昨夜风刮得猛,窗户纸“啪啪”拍了半宿,他睡得不踏实,梦里总在粮站排队,轮到他时布袋子突然破了,白米顺着指缝往下漏,急得他浑身冒汗。醒来时胸口发闷,像压了块浸了水的棉絮,他赶紧翻开记事本,就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看:红薯三斤(窖藏,还能吃十天),维C片半瓶(每日一片,剩十七片),煤球三十四个(早晚各两块,能烧一个半月)。数字都对得上,那股憋在胸口的气才慢慢散了。
他拎着铁皮水桶往井边走,天光灰蒙蒙的,院里已有了人影。秦淮茹蹲在井台边,一只手撑着腰,另一只手攥着搓衣板,指节泛白,正哆嗦着拧湿衣服。她的手指裂着好几道口子,血丝从裂口处渗出来,被冷水一泡,看得更清,袖口往下拽了拽,却没遮住。怀里的孩子蔫头耷脑的,小脸瘦得颧骨都凸出来,呼吸轻得像小猫。
赵建国没吭声,放下自己的桶,伸手帮她把缠在辘轳上的井绳理顺。秦淮茹抬头看他,嘴角勉强扯出点笑,声音发哑:“建国,起这么早?”“你不也来了。”他的目光落在她手上,“这手咋回事?没找药抹抹?”“干活磨的,不碍事。”她猛地把袖子往下拉,盖住裂口子的手,“厂里赶工钉纽扣,一天得钉八百个,慢一秒工分就扣,这日子,不拼不行啊。”
赵建国没再问。他知道秦淮茹还在试用期,没转正就没粮本,连病假都不敢请——贾东旭那点口粮要养五口人,锅里的稀粥能照见人影,哪还有余钱买药。他拎着装满水的桶往回走,心里早盘算了:送两把红薯干顶不了几天,得帮她把正式工的身份落实了,这才是根本。
中午傻柱从食堂回来,手里端着个粗瓷碗,碗里飘着几片萝卜叶,是食堂的菜汤。赵建国瞅见他袖口沾着萝卜皮,指甲缝里还嵌着点绿菜叶,忍不住笑:“今儿这汤,瞅着没多少油啊?”傻柱往门槛上一坐,咧嘴叹气:“别提了!后厨的猪油罐子都快刮穿了,大师傅就拿酱油兑水,喝一口跟涮锅水似的,还不如啃我那俩馒头。”
正说着,秦淮茹抱着孩子走过,脚步虚飘飘的,像踩在棉花上。赵建国放下碗追上去,从兜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纸包塞给她:“我妈熬的药粉,用温水泡了敷手,明早就能结痂。”她愣了愣,想推回去:“不用,这点伤……”“手烂了没法干活,厂里把你辞了,孩子喝西北风?”他声音沉了点,“你在厂里干快一年了,还是临时工,孩子上不了粮本,往后日子咋过?”秦淮茹咬着嘴唇,眼底慢慢红了,眼泪在眶里打转:“我不是不想靠自己……可我一个女人家,没人引荐,咋跟领导开口啊?”声音发颤,连抱着孩子的手都抖了。
赵建国的语气软了下来:“现在有我。转正靠的是你实打实的活儿,材料我都写好了,推荐人也找了李婶,她在街道办说话管用。”秦淮茹猛地往后退了半步,脸都白了:“不行!我婆婆要是知道了,肯定说我跟外头男人勾搭,我还怎么在这院里待?”“那你就眼睁睁看着孩子饿浮肿,自己熬得咳血?”赵建国盯着她,“要强是好事,可也得为孩子想想。”她身子晃了晃,终于没再推,手指攥着纸包,指节都泛白了,只低声说:“我……我不能欠你这么多。”“你不欠我。”赵建国摇头,“你欠自己一条活路。等你转正了,请我吃碗炸酱面就行,多放酱少放菜。”她点点头,抱着纸包,脚步慢慢稳了些。
赵建国回屋,从抽屉里拿出一叠纸——最上面是《关于秦淮茹同志转为街道被服厂正式工的申请》,下面还附了工时表:出勤三百零二天,一次没迟到;任务完成率百分之百,缝的扣子从没掉过;还有李婶写的推荐信,说她“为人实在,常帮同事顶班,手脚麻利”。他把材料理齐,用牛皮纸包好,写上“王主任亲启”,压在台历底下,台历上还圈着明天的日期——是送材料的日子。
第二天一早,秦淮茹就来了。她穿了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手里攥着个文件袋,眼神比前两天亮了些:“我送过去了,趁没人的时候放王主任桌上的,没被看见。”“好。”赵建国点头,“别打听,越安静越好,有消息我先告诉你。”她走后,赵建国拎着工具包去轧钢厂修电机,顺道想打听下有没有多余的工业票。路过鸽子市时,看见许大茂蹲在墙根下喊:“新棉花做的袄,八成新,换五斤玉米面,少一两都不行!”赵建国扫了眼那打了补丁的袄,没停步,径直往前走。
轧钢厂的电机十分钟就修好了,主任拍着他的肩膀夸:“建国,还是你手艺利索!”旁边一个老工人凑过来,压低声音说:“建国,跟你说个事,听说街道办新出了政策,临时工转正的名额砍了一半,优先给返城知青。”赵建国心里“咯噔”一下,那股刚松下去的气又提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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