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武汉的焦土,还在冒着余烟;当广州的城头,已经换上了太阳旗。
中国的抗战,进入了最黑暗、也最艰苦的对峙阶段。
所有的沿海、沿江重要城市,全部沦陷。中国,被彻底封锁成了一个内陆国家。
很多人,包括日本人,都觉得,这场战争,该结束了。
中国的海岸线,没了;最富庶的平原,没了;几乎所有的工业区,都没了。当时的国民政府,被硬生生地,挤到了西南一隅,一个叫“四川”的盆地里。
在日本人看来,这只是一场“最后的抵抗”,是苟延残喘。他们觉得,只要再加一把劲,这个四分五裂的国家,就会彻底崩溃、投降。
然而,他们又一次错了。
他们不懂得,一个民族在面临亡国灭种的威胁时,能爆发出多么坚韧的生命力。他们更不懂得,那片被群山环抱、被称为“天府之国”的土地,在危难关头,会挺起一根何等坚硬的脊梁。
这一章,咱们要讲的,就是那段在绝望中寻找希望,在封锁中艰难求生的岁月。
故事,就从这座全新的战时首都——重庆,开始。
一九三八年底的重庆,是什么样?
它不再是那个偏安一隅、悠闲度日的山城。它变成了一个巨大而混乱的工地,一个拥挤不堪的避难所。
从上海、南京、武汉,沿着长江逆流而上的人流、物流,像百川归海一样,涌进了这里。政府官员、工厂老板、大学教授、普通市民……操着南腔北调,挤满了重庆的每一条街道。
当时的重庆,流传着一个段子:“你走在街上,随便一块招牌掉下来,都能砸到三个‘长’——不是部长,就是校长,再不济也是个厂长。”
但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压力。住房紧张,物价飞涨,粮食短缺。
更可怕的,是头顶上,那挥之不去的阴影。
这个阴影,来自日本的轰炸机。
日本人占领了武汉之后,就以武汉的机场为基地,对重庆,发动了长达五年半的、惨无人道的“无差别战略轰炸”。
他们想用这种方式,彻底摧毁中国人民的抵抗意志。
一九三九年五月三日。
这一天,是重庆历史上,最黑暗的一天。
那天的天气,出奇地好,太阳明晃晃地挂着,晒得人暖洋洋的。小学老师刘安国,正在一间简陋的教室里,给孩子们上课。他讲的是《孟子》:“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突然间,一声长长的、撕心裂肺的、像鬼哭一样的嚎叫声,划破了长空。
空袭警报!
刘安国脸色煞白,猛地合上书本。“快!都别拿东西了!往防空洞跑!”
警报声,成了这座城市,每天都要奏响的背景音乐。
数千枚燃烧弹和炸弹,被投掷到了重庆最繁华的市区——渝中半岛。
木质结构的房屋,瞬间被点燃。火借风势,风助火威,整个渝中半岛,变成了一片火海。
刘安国,后来在回忆录里,记录了那一天的景象:
“天是红的,地是红的,连长江的水面倒映出来的,都是红的。空气里,全是木头烧焦的味道,和……人肉烧焦的味道。我看到一个母亲,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已经被烧成焦炭的婴儿,跪在地上,不哭,也不闹,就那么跪着。她的眼神,是空的。那一刻我才知道,原来人最大的悲伤,是没有眼泪的。”
轰炸,成了重庆的日常。
但防空洞,也并非绝对的安全。
一九四一年六月五日,一个闷热的夜晚。
日军又一次发动大规模夜间轰炸。数万市民,涌进了十八梯附近一个巨大的防空洞里。
洞里,挤得像一罐沙丁鱼,空气又热又粘,混着汗臭、屎尿味和恐惧的味道。由于通风不畅,加上极度的恐慌和拥挤,一场可怕的窒息惨案,发生了。
先是孩子们开始哭,接着女人们开始尖叫,有人喊着“没气了!”,人群就像烧开的水一样沸腾起来。在那个不见天日的洞穴里,人们为了呼吸到一口新鲜空气,互相推搡、踩踏。孩子的哭声、女人的尖叫声、男人的咒骂声混成一团,最后都变成了微弱的呻吟。
当第二天清晨,洞门打开时,活着走出来的人,寥寥无几。洞内,尸体堆积如山,数千人,就这么活活地被闷死、踩死在了里面。
这就是震惊中外的“六五大隧道惨案”。
面对这样的轰炸,这样的惨案,重庆垮了吗?
没有。
这座城市,展现出了惊人的韧性。
白天被炸成废墟,晚上,幸存的市民就自己动手,清理瓦砾,搭起简易的窝棚,第二天,照常开张,照常生活。
街边的茶馆里,人们一边躲着警报,一边喝着盖碗茶,用最恶毒的四川话,骂着天上的日本鬼子。
一个重庆的“棒棒”(搬运工),对着外国记者的镜头,咧开一口黄牙,笑着说:
“越炸,老子越不走!看哪个先遭不住(撑不住)!”
一个城市的气质,就是生活在这里的人的气质。这种“你打你的,我活我的”的乐观和坚韧,就是重庆的脊梁,就是天府的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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