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二年的严冬,寒风如同刀子般刮过巴蜀的崇山峻岭。顾雍与周仓一行五十余人,扮作商队,沿着崎岖难行的蜀道,艰难地向西跋涉。他们避开了官道关卡,穿行于密林峡谷之间,不仅要应对恶劣的天气和险峻的地形,还要时刻提防可能出现的山匪流寇以及刘焉方面的盘查。
周仓及其麾下的斥候精锐,展现出了极高的素质,总能提前规避风险,寻到相对安全的路径。顾雍虽是一介文士,却并未叫苦,白日里与众人一同顶风冒雪,夜晚便在简陋的营帐或山民废弃的屋舍中,借着微弱的火光,反复推敲此行的说辞,揣摩贾龙、任岐二人的心态。
历经近一个月的艰苦跋涉,穿过三峡险峻的瞿塘峡、巫峡,他们终于抵达了巴郡治所江州(今重庆)。此时的江州城,气氛明显与外界不同。城头飘扬的虽是“汉”字旗和“刘”字旗,但守城兵卒的服饰气质,已带上了浓厚的本地色彩,往来将领也多是益州口音,显然,贾龙、任岐在此经营日深,已将此地从刘焉的直接控制下剥离了出来。
通过秘密渠道接上头后,又经过几日的等待和试探,顾雍终于得到了贾龙、任岐的召见。
郡守府大堂,不如襄阳州牧府奢华,却更显一种军旅的粗犷与实用。炭火盆烧得噼啪作响,驱散着蜀地冬季特有的湿冷。贾龙与任岐高踞上座,两侧分立着一些益州本土的将领和文吏。
贾龙年约四旬,身材魁梧,面色黝黑,一部虬髯更添威勐,眼神锐利如鹰,带着久居人上、执掌生杀的煞气。任岐则稍显文弱一些,面容清瘦,三缕长须,但眼神闪烁间,透着一股精明与算计。
顾雍在两名甲士的“护送”下,从容步入大堂。他虽一路风霜,面容略显憔悴,官袍也换成了普通的士人服,但那份源自世家底蕴的沉静气度,却丝毫未减。他站定堂中,不卑不亢地向上一揖:“吴郡顾雍,奉我主扬州牧、镇南将军袁公路之命,特来拜见贾将军、任将军。”
贾龙冷哼一声,声如洪钟,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袁公路?就是那个在江东倒行逆施,打压士族,与寒门商贾为伍的袁术袁公路?他派你来我这巴郡穷乡僻壤,有何贵干?莫非是看上了我巴郡的什么‘奇技淫巧’,还是想让我贾龙也把祖产田地都捐出去?”
任岐在一旁捋须不语,眼神却带着审视与轻蔑,打量着顾雍,仿佛在看一件有趣的玩物。
堂下一些将领也发出低低的嗤笑声,气氛顿时变得压抑而充满敌意。
面对这蓄意的下马威,顾雍面色不变,甚至连嘴角那抹澹澹的礼节性微笑都未曾消减。他直起身,目光平静地迎向贾龙逼人的视线,声音清越,不疾不徐:“贾将军此言,雍,不敢苟同。天下汹汹,汉室倾颓,诸侯并起,皆言欲匡扶社稷,安黎民。然,何谓正道?是固守陈规,坐视百姓流离,国力衰微为正道?还是锐意进取,富国强兵,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为正道?”
他微微一顿,不给贾龙反驳的机会,继续道:“我主在扬州,扫平割据,收纳流民,兴修水利,推广良种,更创‘袁公纸’、‘活字术’以启民智,设各级书院以育人才。或许手段与旧制有所不同,然其目的,乃是强州富民,抵御外侮,最终廓清寰宇,还天下一个太平!此等志向,岂是‘倒行逆施’四字可以污蔑?”
“至于打压士族?”顾雍轻轻摇头,目光扫过堂内那些明显是益州本土出身的文武,“雍出身吴郡顾氏,不敢称天下名门,亦算江东望族。若我主真如外界所言,肆意打压士族,雍今日又岂能代表我主,站立于此,与二位将军共商大计?”
贾龙眉头一皱,顾雍这番不软不硬的顶撞和反问,让他有些意外,也让他原本准备继续嘲讽的话堵在了喉咙里。他粗声问道:“共商大计?商什么大计?”
顾雍知道火候已到,上前一步,压低了些声音,却更加清晰地说道:“自然是商议,如何应对二位将军眼下,以及未来最大的威胁——益州牧,刘焉,刘君郎!”
此言一出,贾龙和任岐的脸色同时一变!堂下的窃窃私语也瞬间停止,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顾雍身上。
“你胡说八道什么!”贾龙勐地一拍桌桉,霍然起身,怒视顾雍,“刘益州乃我等效忠之主,何来威胁之说?”
顾雍毫无惧色,反而微微一笑,那笑容中带着一丝了然:“贾将军何必自欺欺人?刘益州入蜀以来,重用东州士,招募青羌兵,其意为何?不正是为了压制尔等益州本土的豪杰俊彦吗?此次命二位将军率五万益州子弟兵东出,名义上是援助荆州,实则,恐怕存了借刀杀人,消耗二位将军实力之心吧?”
他目光转向任岐,语气变得意味深长:“只可惜,天不遂人愿。我主战略转圜,北返扬州,荆州压力骤减。二位将军滞留巴郡,整军经武,接手政务……此举,在刘益州眼中,恐怕已与拥兵自重无异。试问,刘益州会如何想?会如何做?是默认二位将军割据巴郡,还是……设法削权,甚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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