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舟一头撞入灰色龙卷的瞬间，外界的一切声音都被剥离了。
海水被撕扯的轰鸣，狂风的呼啸，天地的震动，所有的一切都在一刹那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直接作用于脑海的沉重压力。
他们冲入的不是水，也不是风，而是一个由纯粹的“抹除”之力构成的通道。
通道之内，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方向。周围的景象开始扭曲、褪色。原本构成龙卷的海水消失了，变成了一片流动的灰色雾气。雾气之中，一些残破的影像时隐时现。
那是一座熟悉的衙门，司马烬曾经在里面当过文书，但此刻它呈现出一种陈旧的灰白色，窗户是空洞的，里面没有人，只有风穿过。
那是一座喧闹的茶楼，苏青檀曾在此处笑看风云，但此刻茶楼里空无一人，桌椅蒙尘，算盘上的珠子一动不动。
那是一片尘土飞扬的校场，王大锤曾在此处操练兵马，但此刻校场上只有一面破败的战旗，在无声的风中静止。
这些不是单纯的幻觉，而是一种精神上的侵蚀。“画师”设下的陷阱，不是为了制造恐惧，而是为了唤起记忆，然后将记忆连同记忆的主人，一同染成灰色，最终彻底抹除。
“这是什么鬼地方！”王大锤怒吼出声，可他的声音传出不远，就被周围的灰色雾气吞噬，显得有气无力。
他看着周围那些不断闪现又消失的褪色影像，胸中的战意被一种莫名的烦躁所取代。他举起碎星斧，对着一幅刚刚浮现的、关于他被贬官离京的灰色画面，狠狠劈了过去。
斧刃划破了影像，但那影像只是像烟雾一样散开，又在不远处重新聚合。
“没用的！”司马烬开口，他的声音因为魂体的虚弱而有些沙哑，“这不是实体，你攻击它，就是在攻击自己的记忆！”
王大锤的动作一滞。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发现自己的皮肤颜色，似乎也比刚才淡了一些，多了一层灰败的质感。一股源于心底的无力感涌了上来。他一生征战，从未怕过任何强大的敌人，可是在这个地方，他引以为傲的力量和意志，却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俺……俺不信这个邪！”他再次咆哮，双目赤红，身上的肌肉虬结，试图用最纯粹的意志和力量对抗这种侵蚀。
但他越是反抗，陷入得就越深。更多的灰色记忆碎片从雾气中涌现，将他团团包围。有他少年时练武的画面，有他第一次上战场的画面，有他眼睁睁看着同袍死去的画面。所有的画面都是灰色的，所有的人都没有面孔，所有的情感都被抽离，只剩下一种让人发疯的空洞。
“为什么……俺为什么要生气？”王大锤的眼神开始出现迷茫，他喃喃自语，“俺……俺是谁？”
他的狂暴战意，在这里成了最致命的弱点。因为战意需要一个清晰的目标，而此地的一切，都在瓦解“目标”这个概念本身。
就在王大锤的意识即将被灰色记忆彻底吞噬的瞬间，一道柔和的白光从他身旁亮起。
苏青檀走上前，站在他和司马烬的身前。她的双手在胸前结成一个奇特的手印，一抹纯净的光华从她的身上散发出来，形成一个透明的护罩，将他们三人连同脚下的小舟一同笼罩。
白光所及之处，那些灰色的雾气和记忆碎片都向后退去，无法再靠近分毫。
王大锤浑身一震，眼神恢复了一丝清明。他大口喘着粗气，看着苏青檀的背影，脸上满是后怕。
“多谢……”他干涩地说道。
苏青檀没有回头，她的全部心神都用在了维持这片净土之上。她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
“这股力量在不断消耗我的心神。”她的声音透着一股疲惫，“它在‘抹除’我们存在的概念，我撑不了太久。”
司马烬扶着船舷，看着护罩外那片更加汹涌的灰色雾气。他知道，苏青檀的净化之力只能作为权宜之计。在这个属于“画师”的领域里，任何外来力量都会被不断地消耗和同化。
他闭上眼，没有去调动阎罗殿的审判之力，也没有动用纯粹的净化之力。他将自己那融合了两种对立特质的“悖论”灵魂，沉静下来。
他不去看外界的虚假，也不去对抗那股抹除的力量。他只专注于自身的存在。
我是司马烬。
这个念头，在他的脑海中变得无比清晰和坚定。
紧接着，他睁开眼，从怀中取出了那枚星辰石。
在这片连光芒都会褪色的灰色世界里，那枚石头内部闪烁的星光，却丝毫未受影响。它依旧温润，依旧深邃，仿佛它本身就代表着一种永恒不变的宇宙法则。
当司马烬将自己的意志投注于星辰石上时，他发现，石头内部的那片星空，开始缓缓旋转。其中一颗最亮的星，坚定地指向了灰色雾气的某个方向。
“这是……”司马烬立刻明白了。
“方向！”他开口道，“这块石头，是这里的罗盘！它能指引我们找到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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