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关上门,闩死。
书房里,炭火不知何时已经熄了,只剩一点余温。铜镜里,那个形销骨立的人影又出现了,正静静地看着他。
这一次,张启明没有再看镜中的自己。他走到书架旁,从最顶层抽出一个落满灰尘的长条木盒。打开,里面是一幅卷轴。
他颤抖着手,将卷轴在书案上缓缓展开。那是一幅《寒江独钓图》,是他刚入仕时,用第一个月的俸禄买的。画上老翁披着蓑衣,在漫天风雪中独坐孤舟,执竿垂钓,江面空阔,天地苍茫。
他曾经很喜欢这幅画,觉得那是一种超然物外的气度。
如今再看,只觉满纸荒唐,无尽悲凉。
他伸出手,枯瘦的指尖轻轻拂过画上老翁的蓑衣,拂过那根细若游丝的钓线。然后,他慢慢解下腰间束袍的丝绦。
丝绦是暗红色的,在昏暗中像一道凝固的血痕。
他搬来凳子,站上去,将丝绦绕过房梁,打了一个死结。动作很慢,很稳,仿佛在进行某种庄严的仪式。
站上凳子时,他最后看了一眼窗外。天光依旧惨白,一只孤雁恰好飞过,发出凄厉的哀鸣,划过死寂的天空。
值吗?
他闭上眼,踢开了脚下的凳子。
……
同一时刻,九皇子府书房。
林昭正在比对两份东西。一份是昨夜拓印回来的、张启明密信中那个神秘标记的清晰拓样;另一份,是她凭着记忆,在纸上尽力还原的、当初在京兆尹府“青州”漕运文书上看到的那个墨点。
萤石灯下,两个标记被放大对比。
萧凛坐在对面,左臂的伤口已经重新上药包扎,脸色沉静,目光却紧盯着林昭的动作。
“如何?”见林昭久久不语,他开口问道。
林昭没有立刻回答。她拿起一把极细的银镊子,小心翼翼地将拓样纸微微倾斜,让灯光以某个特定的角度照射在标记的中心。
忽然,她瞳孔微微一缩。
“殿下,您看这里。”她将纸推向萧凛,指尖点在标记中心,“这个看似花瓣的纹路,在特定光线下,其实不是简单的墨迹晕染。它由五条极细的、近乎平行的短线组成,中间一条略长,两边对称渐短。这个结构……非常刻意。”
她又指向自己凭记忆画的那个墨点还原图:“而我记得‘赵德明’文书上那个墨点,边缘也有类似的、不自然的放射状细纹,只是当时光线暗,我又先入为主以为是污渍,没有细究。”
萧凛凑近细看,剑眉渐渐锁紧:“你是说……这是同一种标记?某种……暗记?”
“很有可能。”林昭放下镊子,神色凝重,“张启明的密信是写给王家的,用的却是这种隐秘标记。而‘赵德明’是漕运司巡检,他的文书出现在有问题的青州账目里。如果这两个标记同源,那意味着……”
“意味着从青州漕粮亏空,到张启明与王家的勾结,再到可能牵扯边军冬衣的‘玄字叁号’商行……”萧凛接上她的话,声音低沉,“背后可能有一条更隐蔽的、用这种标记来标识关联或传递信息的线。而这条线,甚至可能超出了王家的范畴。”
这个推测让书房内的空气骤然凝固。
如果真是这样,他们面对的,可能不是一个两个贪官,也不是单纯的一个世家势力,而是一张编织得更深、更隐秘的巨网。沈砚舟,那位清流领袖,他的影子,似乎正在这张网的边缘若隐若现。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轻轻叩响。
一名夜鸦成员闪身而入,单膝跪地,声音压得极低:“殿下,刚收到的消息。张府……出事了。”
萧凛神色一凛:“说。”
“约莫半个时辰前,王家管事离开后不久,张府内传来惊叫。我们的人设法从隔壁高处观望,看到张启明的书房窗户紧闭,但……房梁上似乎挂了东西。张承业和管家撞开门后,里面乱成一团。现在张府已经彻底封闭,只隐约有哭声传出。”
萧凛和林昭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了然。
张启明……选择了那条路。
“是自杀?”萧凛问。
“表面看是悬梁。但王家管事刚走他就‘自杀’,未免太巧。”夜鸦成员道,“属下们探查过,张府外围,从今早起就有几批不明身份的人在暗中监视,手法很专业,不像寻常眼线。其中一批,疑似与昨夜在绸缎庄袭击殿下的人气息相近。”
果然。
王家,或者说王家背后的某些人,终究还是没让张启明活着。所谓的“静养”,不过是个让他放松警惕的幌子。
“知道了,继续监视,有任何异动立刻回报。”萧凛挥挥手。
夜鸦成员悄声退下。
书房里再次安静下来。窗外的天色,不知不觉又阴沉下来,铅云重新堆积,恐怕又是一场秋雨。
林昭看着桌上那两张标记图,又想到张启明冰冷的结局,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张启明该死,他贪墨的每一两银子,可能都沾着百姓的血泪。但他的死,如此轻易,如此……像是被随手抹去的污迹,反而更让人看到这潭水下的黑暗与冰冷。
“殿下,”她缓缓开口,声音有些干涩,“张启明死了,漕运案看似可以推到他和他那不成器的儿子头上,快速结案。王家会断尾求生,沈砚舟……或许会继续做他的道德文章。我们拿到的账册和密信,暂时动不了他们。”
“但线索已经留下了。”萧凛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郁的天空,“张启明是条断了尾巴的壁虎,尾巴还在我们手里。‘玄字叁号’,边军冬衣,青州亏空,还有这个标记……这些,都会像埋在肉里的刺,迟早会发作。”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林昭:“更何况,我们掀开的,只是第一层。沈砚舟……他越是想把自己撇干净,我越是想看看,他那身纤尘不染的清流官袍底下,到底藏着些什么。”
林昭迎着他的目光,点了点头。最初的震动和寒意过去,理智重新占据上风。张启明的死,不是结束,而是一个更危险、也更复杂的新阶段的开始。
她将桌上的标记图仔细收好,放入一个防水的牛皮袋中。
“那么,殿下,”她平静地说,“我们接下来,该好好研究一下,如何让这根‘刺’,在最合适的时候,扎进最该疼的地方了。”
窗外,第一滴雨点,终于砸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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