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启明手一抖,茶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混着毒药的茶水迅速渗进地毯。他猛地转过身,死灰般的眼睛里陡然爆出最后一点骇人的光:“王家?来了谁?!”
“是……是三爷身边最得力的周管事!”张承业语无伦次,“爹,王家没抛弃咱们!他们来救咱们了!”
希望,像最后一点微弱的火星,在无尽的黑暗中骤然亮起,烧得张启明浑身都热了起来。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踉跄着推开儿子,朝花厅冲去。
对!王家不会这么无情!他为他们做了那么多!他们需要他!他们一定会保他!
花厅里,王家的周管事正端着茶盏,慢条斯理地撇着浮沫。他五十上下,面白无须,穿着藏青色的杭绸直裰,看上去像个和气生财的账房先生,只有那双细长的眼睛里,偶尔闪过精明的、冰冷的光。
见张启明进来,他放下茶盏,起身拱了拱手,笑容得体:“张大人,打扰了。”
“周管事!周管事救命!”张启明哪里还顾得上官威,上前几步,几乎要抓住对方的袖子,“您可来了!外头……外头要逼死下官啊!”
周管事不着痕迹地侧身避开,依旧笑着:“张大人言重了。主家听闻大人近来烦忧,特意让在下过来看看。不知……大人可有什么难处?”
张启明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竹筒倒豆子般把连日来的事说了——赌局、凭证、刘御史弹劾、还有那封要命的匿名信。他只隐去了绸缎庄遇袭和账册可能被动过的猜测,但言辞间的恐惧和绝望,暴露无遗。
周管事静静听着,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甚至端起茶盏又抿了一口。
等张启明说完,他才缓缓放下茶盏,叹了口气:“张大人,树大招风啊。少爷年轻气盛,行事确有不妥之处,授人以柄,也难怪旁人做文章。”
这话听着是批评,实则轻飘飘的,把责任全推给了张承业。
张启明心头一紧,忙道:“是是是,犬子无状,下官定严加管教!只是……只是那背后之人,来势汹汹,分明是冲着下官,冲着……冲着主家来的啊!您看那匿名信……”
周管事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他从袖中取出一张薄薄的纸,放在桌上,推了过去。
张启明一看,是一张地契——京郊一处二百亩的温泉庄子,风景秀丽,出产颇丰。更重要的是,这庄子记在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名下,与张家、王家都毫无干系。
“主家的意思,”周管事的声音平和得像在讨论天气,“张大人为朝廷操劳多年,近来又心绪不宁,恐于身体有碍。不如……暂时放下俗务,去这庄子上静养些时日。朝中的风波,主家自会斡旋。待风平浪静了,再图将来。”
静养……暂时放下……
张启明愣住了。他看看那张价值不菲的地契,又看看周管事那张平静无波的脸。一股更深的寒意,比刚才的绝望还要刺骨,顺着脊椎慢慢爬了上来。
这不是救他。这是……流放。是让他闭嘴,消失,把所有秘密都烂在肚子里,烂在那个“静养”的庄子里。所谓的“将来”,根本就是一张永远无法兑现的空头支票!
王家,是要彻底舍弃他这颗棋子了。甚至……可能等他到了庄子上,“静养”就会变成“暴病而亡”!
“周管事……”张启明的声音干涩得厉害,“下官……下官对主家忠心耿耿,从未有二心啊!那些事……那些事下官都可以扛下来!只求主家……”
“张大人,”周管事打断他,笑容终于淡了些,眼底那层冰壳露了出来,“主家念旧,才给了这条路。您是个明白人,应该知道,有些风雨太大,不是人力能挡的。独善其身,保全家族香火,有时候……就是最大的福分了。”
他站起身,掸了掸衣袖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地契您收好。三日内,庄子上的管事会来接您。至于少爷……”他瞥了一眼旁边呆若木鸡的张承业,“年轻人吃点苦头,长长记性,未必是坏事。告辞。”
说完,他不再看面如死灰的张启明,径直走出花厅,身影很快消失在回廊尽头。
花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张承业呆呆地看着父亲,又看看桌上那张轻薄却重若千斤的地契,脑子里一团浆糊:“爹……这……这是……”
张启明没有回答。他慢慢走到桌边,拿起那张地契。上好的桑皮纸,触手光滑,墨迹清晰。他看着看着,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癫狂,最后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咳嗽。
“哈哈哈……好一个念旧!好一条生路!咳咳……王守仁!王守仁!我张启明替你王家当牛做马十几年,你就是这么对我?!这么对我?!”
他猛地将地契撕得粉碎,纸屑如同苍白的雪片,纷纷扬扬洒了一地。
“爹!”张承业吓得后退一步。
张启明却不再看他。他踉跄着走出花厅,走回书房。背影佝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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