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昌号当铺的门脸儿,开在东市最热闹的那条街上,铺面不算最大,但位置绝佳。黑底金字的招牌擦得锃亮,太阳底下反着光,晃人眼。门前两尊石狮子,张着嘴,露着牙,模样挺凶,可嘴里含着的石球早被来往行人、顽童摸得光滑溜圆,凶相也就打了折扣,反倒显出几分市井里的圆滑。
林昭此刻就站在宝昌号斜对面的一家茶楼二层,临窗的位置。她换了一身行头:宝蓝色杭绸直裰,外罩一件半旧的玄色漳绒坎肩,头上戴了顶六合一统帽,帽檐压得有些低,遮住了小半张脸。脸上也略作了修饰,肤色涂暗了些,唇上黏了两撇细长的、打理得整整齐齐的假须,眉毛也用炭笔描粗加深。手里拿着把洒金川扇,时不时摇两下,眼神却透过半开的支摘窗,牢牢盯着宝昌号进出的人。
她现在的身份,是南边来的珠宝商人,姓徐,因一批货在运河上出了点岔子,滞留京城,顺带寻访些古玩珍奇。腰间挂着的锦囊里,确实有几块成色不错的玉佩和一枚小小的、嵌着米珠的金蟾,都是何掌柜早年间不知从哪儿收来的压箱底,此刻正好充作道具。
她已经在茶楼坐了一个多时辰,面前的一壶雨前龙井早已冲泡得淡而无味。跑堂的伙计来添了两次水,眼神里透着探究,大概没见过这样一个人,既不与人攀谈,也不像在等谁,就这么干坐着看街景。
林昭不急。她在等,也在观察。
萧凛那边传来消息,礼亲王世子萧铭,最近手头似乎很紧。连续几天在“如意坊”赌钱,输多赢少,前儿个甚至把腰间一条嵌玉的犀带都押了,虽说后来赎了回来,但窘态已现。他身边常跟着的几个护卫和清客,脸上也多了些焦躁。
这是个机会。一个接近萧铭,试探那翡翠螭龙佩,甚至可能套出些虎符相关线索的机会。但萧铭再纨绔,也是亲王世子,身边耳目众多,直接上去打听?那是找死。
得有个由头,一个自然、且能让萧铭感兴趣,至少不立刻排斥的由头。
林昭的目光在宝昌号门口进出的各色人身上扫过。有衣衫褴褛、抱着个破包袱哆嗦着进去的,也有穿着体面、摇着扇子从容走出的。当铺这地方,最能见着人世间的起伏跌宕,像一面凹凸不平的镜子,照出各种扭曲的欲望和窘迫。
她的目标,不是萧铭本人,而是他身边那些同样需要钱、或者能接触到萧铭贴身之物的人。
又过了约莫两炷香时间,茶楼下的街市愈发喧闹起来。卖胡饼的吆喝声、挑担货郎的摇铃声、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的咕噜声、还有不知哪家铺子飘出来的、甜腻腻的桂花糖糕香气,混杂在一起,蒸腾出市井特有的、旺盛而又琐碎的生命力。
就在这时,宝昌号里走出一个人。三十来岁年纪,穿着藏青色家仆常服,料子普通,但浆洗得挺括,眉眼间带着点长期在贵人身边伺候养出来的、不易察觉的矜持,但此刻眉头微锁,脚步也有些匆匆。
林昭眼神一凝。这人她认得——准确说,是陈禹给她的画像上见过。萧铭身边的几个长随之一,姓胡,都叫他胡三,专替萧铭跑腿办些私密杂事,比如……典当东西。
只见胡三出了当铺,没往王府方向去,反而拐进了旁边一条卖文房四宝的巷子。林昭立刻起身,丢下几个铜钱在桌上,快步下楼。
她不远不近地跟着。胡三在巷子里七拐八绕,最后钻进一家门脸极小的、专卖旧书古籍的铺子。铺子门口挂着块灰扑扑的布幌子,上书“芸香阁”三字,字迹都模糊了。
林昭在对面一个卖针头线脑的摊子前驻足,假装挑选,余光却盯着芸香阁门口。约莫一盏茶功夫,胡三出来了,手里多了个用蓝布包着的、扁扁的方匣子,脸色比刚才更差了几分,几乎是沉着脸,快步离开了。
等他走远,林昭才踱步到芸香阁门口。铺子里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陈年纸张和霉味混合的气息。柜台后坐着个干瘦的老头,戴着副老花镜,正就着窗口的光线修补一本烂了边的线装书,听见脚步声,头也不抬。
“客人随意看。”
林昭在狭窄的过道里转了转,架上堆满了各种旧书,有些都结了蛛网。她随手抽出一本,是前朝的地方志,翻了两页,漫不经心地问:“掌柜的,方才那位客人,是来当东西,还是赎东西?”
老头抬起头,从眼镜片上方看了她一眼,眼神浑浊:“客官问这做甚?小店只管收售旧书,不问客人来路。”
林昭笑了笑,从袖中摸出一小块约莫二两重的碎银子,轻轻放在柜台上:“掌柜的别误会,在下是南边来的珠宝商人,最爱淘换些有年头、有故事的物件。方才见那位兄台神色匆匆,手里拿的蓝布包,看形状……不像书册,倒像是装画轴或者……玉佩锦盒的匣子?若是好东西,在下愿出价,绝不叫掌柜的和原主吃亏。”
银子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微光。老头的目光在银子和林昭脸上来回扫了两遍,那层拒人千里的漠然淡了些。他慢吞吞地放下手里的书和糨糊刷子,伸出枯瘦的手指,将银子拨拉到自己面前,掂了掂,然后揣进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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