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钟一声接一声,撞进人的骨头缝里。
马车在空旷的御街上狂奔,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急促而单调,混在钟声里,像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国丧打着混乱的节拍。林昭被萧凛紧紧抱在怀里,每一次颠簸都让她左肩传来撕裂般的痛,但她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冷汗湿透了里衣,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她能感觉到萧凛手臂肌肉的僵硬,能听到他胸腔里沉重如擂鼓的心跳,还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混合了墨香、硝烟和一种极力压抑的恐惧的复杂气息。
车窗紧闭,帘子拉得严实,但挡不住外面渐渐亮起的天光,也挡不住越来越近的、皇宫方向传来的隐约骚动。钟声尚未停歇,新的声音已经起来了——是马蹄声,呼喝声,兵甲碰撞声,还有不知哪里传来的、女人的尖利哭泣,被风撕扯得断断续续。
京城醒了,或者说,被这丧钟和随之而来的混乱,硬生生从睡梦中拽了出来,拖入一个未知而危险的黎明。
马车没有走宫门,直接驶入东宫。这里的气氛比外面更加肃杀,也更加紧绷。披甲执锐的侍卫比平时多了数倍,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空气中弥漫着炭火、铁锈和一种焦躁不安的味道。
萧凛抱着林昭刚下马车,几名心腹将领和文臣便围了上来,人人脸上带着悲戚,但更多是凝重和急切。
“殿下!陛下驾崩,宫中……”
“皇城司指挥使徐辉控制了乾清宫和奉天殿外围,声称奉‘先帝遗命’维稳!”
“内阁几位阁老已被‘请’入宫中,宗正大人也被软禁在府!”
“二殿下……不,废庶人萧玦,据说被‘烛龙’的人从宗人府放出来了!”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像冰雹砸下来。萧凛面无表情地听着,只是抱着林昭的手臂又收紧了些。
“裴将军的人呢?”他问,声音冷硬。
“裴将军密报,三千精锐已全部就位,分散在京郊三处预设地点,随时可响应殿下信号。但……”回话的将领犹豫了一下,“无诏入京,形同叛逆,恐遭天下非议。且京城九门,有四门守将是‘烛龙’党羽,已加强戒备。”
“知道了。”萧凛打断他,抱着林昭径直往内殿走,“召集所有能召集的人,半个时辰后,书房议事。另外,传最好的太医过来。”
他将林昭安置在自己寝殿隔壁的暖阁里,这里相对僻静,防卫也最严密。何三娘早已等在里面,看到林昭的样子,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快,帮她把湿衣服换了,检查伤口。”萧凛将她轻轻放在铺着厚厚锦褥的榻上,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对待稀世珍宝。他深深地看了林昭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太多东西——痛楚、歉疚、决绝,还有不容置疑的坚持。“等我回来。”
林昭想拉住他,想说些什么,但喉咙里只发出嘶哑的气音。她看着他转身,玄色的衣摆划过门槛,消失在渐亮的天光里。背影挺直,却带着一股孤注一掷的、近乎悲壮的意味。
何三娘和随后赶来的两名侍女迅速而轻柔地帮林昭换下冰冷潮湿的衣物。当里衣褪下时,何三娘倒吸了一口凉气。林昭左肩的伤口周围,青黑肿胀非但没有消退,反而向周围蔓延开,皮肤烫得吓人。更触目惊心的是,她身上其他地方,尤其是后背和四肢关节处,出现了大片不正常的淤青和红点,像是细密的血点从皮肤下渗出来。
“这……这不是寻常的伤后症状……”何三娘声音发颤。
太医很快被带来了,是太医院院正和另一位专攻外伤的圣手。两人看到林昭的状况,也是脸色大变。诊脉,查看伤口和淤痕,低声急促地交换着意见。他们的表情越来越凝重,眉头紧锁,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半晌,院正收回手,看向一旁焦急等待的何三娘,又看了看昏沉中仍蹙着眉的林昭,欲言又止。
“太医,我家大人到底怎么了?”何三娘急问。
院正叹了口气,声音沉重:“林大人此次外伤虽重,但尚不至于此。麻烦在于……她体内似乎早有沉疴暗伤,气血两亏,根基薄弱。此次江南之行,奔波劳碌,忧思惊惧,加之重伤失血,风寒入体,如同……如同将一根本就绷得太紧的弦,猛地又拧了几圈。”
他顿了顿,斟酌着词句:“弦若太紧,易断。人身亦然。气血亏虚至此,已损及根本。高烧不退,伤口难愈,周身血瘀之象,皆是脏腑衰惫、难以濡养之兆。此非寻常药石可速效,需……需长期静养,徐徐图之,或许还能挽回一二。若再劳心劳力,恐……恐有油尽灯枯之虞。”
油尽灯枯。
四个字像四把冰锥,扎进何三娘心里,也扎进了刚刚议完事、快步赶回来的萧凛耳中。他僵在暖阁门口,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一种骇人的平静。
太医们慌忙跪下。院正硬着头皮,将诊断又说了一遍,最后补充道:“且……且林大人体内,似有数种性质不同的微弱毒性残留,彼此牵制,更伤元气。此番重伤,如同堤坝溃口,所有隐患一并爆发……”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