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消毒水的气味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钱副局长的神经。
他从一片混沌的黑暗中挣扎着醒来,眼皮重如铅闸。
天花板是惨白色的,日光灯管发出单调的嗡鸣。
胸口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让他下意识地倒抽一口冷气,混沌的思绪瞬间被这股剧痛拧成了一股清晰的绳。
昏迷前最后一幕的画面猛地炸开在眼前——张副局长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以及那把捅进自己身体里的、沾着果肉纤维的水果刀。
他怎么敢?他怎么会?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疯狂叫嚣。
他猛地转头,动作牵扯到伤口,又是一阵让他龇牙咧嘴的疼痛。
病床边,只坐着一个人。
是小周。
他那个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正低着头,专注地用一把小刀削着苹果。
刀锋在果皮上平稳地滑行,卷起一圈完整的、暗红色的果皮,像一条死去的蛇。
这场景让钱副局长的心脏没来由地一缩。
“小周……”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两片砂纸在摩擦。
小周的手指一顿,立刻放下水果刀和苹果,快步凑到床边,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关切与劫后余生的庆幸。
“钱局!您醒了!医生说您已经脱离危险了,谢天谢地!”
钱副局长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审视和急切。
在这种众叛亲离的时刻,身边还有这么一个忠心耿耿的人,让他稍稍感到了一丝慰藉。但这丝慰藉很快就被更强烈的恐慌所吞噬。
“现在……情况怎么样了?”他抓住小周的手臂,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姓张的呢?他想干什么?他疯了吗!”
小周的眼神黯淡下去,他扶着钱副局长的手臂,让他重新躺好。
“钱局,您先别激动,身体要紧。”他压低了声音,语气沉重,“张副局长……他彻底翻脸了。他被带走后,什么都认了,但态度很奇怪,一直在强调是您毁了他的一切。”
“毁了他的一切?他放屁!”钱副局长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伤口针扎一样疼。
他无法理解,一个跟自己斗了半辈子、永远把利益和前途放在第一位的男人,怎么会因为这种上不了台面的家庭丑闻,就做出如此疯狂、如此不计后果的举动。
儿子不是亲生的又能怎样,能比到手的权力重要吗,他老钱为了权力连老婆都可以送出去。
小周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愈发凝重。
“问题就出在这里。他越是这么说,上面就越觉得事情不简单。”小周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钱副局长的脸色,“他被审讯后没多久,市纪委的人就下来了。动作非常快,直接绕过了局里。”
钱副局长的瞳孔猛地收缩。
“纪委?”
“嗯。”小周点了点头,继续说,“买下城南那块地的王总,今天下午就被带走了。还有,负责采购那批新设备的刘处长,今天上午也开始接受调查。另外……咱们之前经常去的那个会所,也被查封了,老板和几个经理都联系不上。”
小周每说出一个名字,钱副局长的脸色就苍白一分。
王总、刘处长……这都是他一手建立起来的利益链条上最关键的环节。
那些见不得光的交易,那些心照不宣的默契,那些他自以为固若金汤的堡垒,竟然在短短一天之内,就如此不堪一击地土崩瓦解。
张副局长那一刀,捅的根本不是他的胸口。
那一刀,捅穿了他二十年来精心编织的整张大网。
一阵彻骨的寒意从脚底板升起,瞬间传遍四肢百骸,甚至盖过了伤口的剧痛。他感到一阵晕眩,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完了,一切都完了。
张副局长这是要跟他同归于尽。
他颓然地躺回枕头上,目光涣散地盯着天花板。
曾经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强大感觉,如今荡然无存。他像一个被戳破了的气球,迅速干瘪下去,只剩下一具疼痛而虚弱的躯壳。
他苦心经营的一切,人脉、金钱、权力……都将化为泡影。
病房里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只有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像在为他那岌岌可危的职业生涯倒计时。
良久,钱副局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转过头,看着身边这个唯一还陪着他的人。
“想不到啊……想不到这个时候,只有你还在这里。”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自嘲和疲惫,“老王、老刘……哼,平时称兄道弟,出事了,跑得比谁都快。”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起来,死死盯住小周。
“话说回来,他们都被查了……你怎么没事?”
这个问题像一枚无声的探针,刺向两人之间那层微妙的关系。
这是上位者在绝境中最后的警惕与试探。
小周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躲闪。他的表情坦然而真诚,甚至带着一丝感激。
“钱局,您忘了吗?”他轻声说,“我刚跟您的时候,您就教导我,做秘书工作,最重要的是守本分,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碰的别碰。这些年,除了给您处理一些日常事务和文件,那些核心的业务,您从来都没让我沾过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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