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收敛成雾,山间空气清冽得像一块刚从冰水中捞起的薄荷糖。
赵禹感觉自己肺里的每一个角落都被这股清新的气息冲刷了一遍,连日来积攒在胸口的烦闷都消散了不少。
或许是那场突如其来的雨,又或许是短暂的休息起了作用。
云婳的气色明显好了许多。
她不再像上山初期那样,执拗地将“登顶”作为唯一目标,脚步慢了下来。
“赵老师,”她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好奇,“那棵松树为什么是歪的?”
赵禹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一棵饱经风霜的古松,从悬崖边以一个极其扭曲的角度顽强地伸展出来。
他心情不错,忍不住想开个玩笑。
“可能它年轻的时候比较叛逆,不想直着长,觉得那样太普通了。”
云婳眨了眨眼,似乎在处理这个不符合植物学常识的答案。
赵禹清了清嗓子,决定换个正经点的说法,免得她的CPU过载。
“山风大,为了更好地获取阳光,也为了把根扎得更稳,它只能选择这种姿态。算是一种生存智慧吧。”
他以为她会接着问“这是什么力学原理”,或者“这种生长模式的植物学分类是什么”。
但云婳只是静静地看着那棵松树,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它看起来……很努力。”
赵禹愣住了。
努力。
这个词从云婳嘴里说出来,有一种奇特的、几乎可以说是柔软的质感。
他看着她的侧脸,感觉某些东西正在融化。
接下来的路程,气氛变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云婳的话匣子像是被那句“很努力”打开了。
她会问石阶上为什么会长着青苔,会问远处那座山峰叫什么名字,甚至还指着一只从他们面前大摇大摆路过的松鼠,问它是不是也需要买门票。
赵禹感觉自己终于找回了为人师表的感觉。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春游的带队老师,耐心地解答着一个充满好奇心的学生提出的、各种可爱的傻问题。
“它不用买门票,”赵禹一本正经地回答她关于松鼠的问题,“它是这里的原住民,我们才是需要买票的客人。”
云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赵禹差点笑出声。
他发现,当云婳不再输出那些高深理论时,她身上那种“人机感”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天真的笨拙。
这种反差,让他觉得有些……可爱。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赵禹就立刻在心里掐灭了。
危险。
他是老师,她是学生。
保持距离,注意分寸。这是他作为德育处主任刻在骨子里的职业操守。
不知不觉过了多久,当最后一道陡峭的石阶在脚下结束,一片开阔的平地豁然出现在眼前。
山顶到了。
望江亭古朴的飞檐翘角,在缭绕的云雾中若隐若现。
山顶的风比山下的猛烈许多,带着一种高处不胜寒的凌厉,吹得人衣袂翻飞。
放眼望去,群山连绵,尽收眼底。
远处那座他们生活于斯的城市,此刻变成了一片错落有致的微缩模型,曾经觉得无比高大的建筑,现在看去,不过是火柴盒大小。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赵禹迎着风,没头没脑地念了一句。
他忽然理解了为什么古代的帝王将相、失意的文人骚客都喜欢登高望远。
在这种极致的开阔面前,个人的烦恼、世俗的纷争,都显得渺小而不值一提。
山顶的人比他们想象的要多得多。
三三两两的游客占据了各个绝佳的观景点,快门声此起彼伏。
赵禹也掏出手机加入其中。
他试图拍一张没有任何路人甲乙丙丁的全景图,但这个愿望显然过于奢侈。
他挪动着脚步,终于在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找到了一个不错的角度。
他对着屏幕取景、对焦,试图将这“一览众山小”的壮阔完美地定格下来。
就在他聚精会神跟一个突然闯入镜头的、比着剪刀手的大妈斗智斗勇时,他感觉到了一道视线。
不是那种游客无意间的扫视,而是一种持续的、带有温度的注视。
他放下手机,转过头。
云婳正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她没有看风景,也没有看手机。
她在看他。
当赵禹的目光迎上去时,她像是受惊的兔子,猛地转过头,假装眺望远处的云海。
但她忘了,她的耳朵不会骗人。
那小巧的、白皙的耳垂,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染上一层绯红,而且还有向脖颈蔓延的趋势。
赵禹的脑子卡顿了一下。
他正想开口问点什么,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周围的景象。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所处的这个“僻静角落”,俨然成了一个情侣聚集地。
左手边,一对穿着情侣装的小年轻正头靠着头,用自拍杆寻找最佳的亲吻角度。
右手边,一个男生正半跪在地上,试图把他一米五的女朋友拍出一米七的效果,嘴里还不停地喊着:“宝贝,下巴再收一点,对,眼神迷离一点,想象自己是这座山的女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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