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暖暖为楚凌推拿过后，日子似乎并无太大不同。
他依旧睡在窗边矮榻，依旧早出晚归或闭门不出，依旧惜字如金。只是，当苏暖暖某日傍晚，再次端着一盅据说是“按祖父方子调配、有舒筋活络之效”的药膳汤出现在书房外时，守在门口的墨羽在短暂的迟疑后，竟没有如往常般直接拦下，而是转身进去通报了。
片刻，墨羽出来，侧身让开：“夫人，请。”
苏暖暖端着托盘的手稳如磐石，心下却微微一动。这扇门，她算是第二次名正言顺地踏进去了。
书房内，楚凌正站在一幅巨大的边境舆图前，闻声回头，目光在她手中的汤盅上停留一瞬，又移开，没什么表情。
“放着吧。”他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苏暖暖从善如流，将汤盅轻轻放在书案一角，并不多言，也不停留，屈膝一礼便退了出去。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仿佛真的只是一个尽责的、略通医理的主母，在照顾身体不适的家人。
然而，这细微的变化，落在某些有心人眼里，便不啻于惊雷。
尤其是镇北侯夫人，柳氏。
这日清晨，苏暖暖刚去正院请安回来，便有柳氏身边得力的妈妈过来，笑容可掬地传话：“少夫人，侯夫人请您过去说话。”
来了。苏暖暖心道。她平静地应下，整理了一下衣裙，便带着贴身丫鬟（侯府后来配给她的一个小丫头）去了柳氏所居的“锦荣堂”。
柳氏坐在上首的黄花梨木雕花椅上，手边放着一盏热气氤氲的茶。她今日穿了一件暗红色缠枝莲纹的褙子，显得雍容端庄。见苏暖暖进来，她脸上立刻堆起和煦的笑容，招手让她到近前坐下。
“好孩子，快过来坐。”柳氏拉着苏暖暖的手，触手微凉，她轻轻拍了拍，目光慈爱地在她脸上逡巡，“在府里住得可还习惯？凌儿那个混世魔王，没给你气受吧？”
标准的婆婆关怀媳妇开场白。
苏暖暖垂下眼帘，做出温顺的模样：“母亲挂心了，一切都好。将军他……待我很好。”最后几个字，她说得轻微，带着点新妇该有的羞涩（尽管内心毫无波澜）。
柳氏笑容不变，眼神却锐利了几分，状似无意地感叹：“那就好，那就好。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不瞒你说，当初这婚事定下，我这心里啊，一直是七上八下的。凌儿那性子，你是不知道，从小就被他父亲和陛下给惯坏了，眼高于顶，身边连个伺候的丫鬟都近不得身，更别说……”
她话语一顿，恰到好处地留下引人遐想的空间，才又接着道：“前几日，我恍惚听下人说，你去了凌儿的书房？还待了一炷香的功夫？”
果然是为了这事。苏暖暖心下明了，面上却适当地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慌乱”与“不安”，像是被婆婆撞破了什么秘密，声音更低了：“是……是因为妾身见将军似乎肩颈不适，想起祖父曾留下些舒缓筋络的手法，便……便冒昧试了试。妾身知错，不该擅自打扰将军……”
她说着，便要起身请罪。
柳氏忙按住她的手，力道不轻不重，脸上的笑容真切了些许，带着一种“原来如此”的了然，以及更深一层的探究：“哎哟，快坐着！这有什么错不错的？你能关心凌儿，我这做母亲的，高兴还来不及呢！”
她仔细端详着苏暖暖，这姑娘模样是顶好的，性子看起来也沉静安分，最重要的是……她竟然能近凌儿的身，而且还没被扔出来？甚至，据她安排在凌云阁的眼线回报，那盅汤，凌儿后来居然真的喝了！
这简直是破天荒头一遭！
柳氏心中惊疑不定。自己儿子什么德行她最清楚，那“厌女”的毛病是打根子上带来的，绝非伪装。多少个试图爬床的、假装偶遇的，下场无一不惨。这苏氏……究竟有何不同？难道真就因为懂点医术？
“说起来，你祖父是苏太医？”柳氏将话题引开，语气更加温和，“那可是杏林圣手。你得了些真传，也是你的造化。凌儿早年习武，身上确实有些旧伤暗疾，若你能帮他调理调理，那是再好不过了。”
她语重心长：“暖暖啊，既进了我们楚家的门，便是楚家的人。凌儿性子是拗了些，但心地不坏。你……要多费心。”
这话里的暗示，几乎已经摆在了明面上。不仅仅是调理旧伤，更是希望她能在“子嗣”上“多费心”。
苏暖暖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温婉柔顺的样子，轻轻点头：“母亲教诲的是，妾身记下了。”
从锦荣堂出来，苏暖暖慢慢走在回凌云阁的路上。阳光透过扶疏的花木，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婆婆的试探，在她意料之中。侯府需要一个“易孕”的媳妇来掩盖楚凌的“隐疾”，而如今，这个媳妇似乎展现出了一点超出预期的“价值”——她能接近楚凌而未被排斥。
这无疑会让侯府对她抱有更大的“期望”，同时也意味着，她将处于更多人的注视之下。
回到凌云阁，院子里静悄悄的。书房的门依旧关着。
苏暖暖站在院中，目光掠过那扇门。
楚凌知道他母亲来找过她吗？他会怎么想？会觉得她借机讨好，别有用心？还是……依旧无动于衷？
她不清楚。
但她知道，经过柳氏这一番“鼓励”，她日后若再想以“医者”的身份接近楚凌，阻力会小很多，至少来自侯府上层的阻力会变小。
至于楚凌本人那道铜墙铁壁……
苏暖暖抬手，轻轻拂去袖口沾染的一片落叶。
慢慢来。
她有的是耐心，和他，以及这侯府里的各方心思，周旋下去。
毕竟，她的任务，可不仅仅是当个安分的“易孕”工具。攻略那个娇纵暴躁又浑身是谜的小将军，让他心甘情愿，才是正题。
而此刻，书房内的楚凌，听着墨羽低声禀报完苏暖暖被母亲叫去问话的经过，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眸色深沉，看不出情绪。
“知道了。”他淡淡一句。
墨羽悄无声息地退下。
楚凌的目光，落在那日苏暖暖放汤盅的位置，许久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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