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太学博士公孙敬的一盘棋,像在陈默原本有些单调的长安生活画卷上,泼下了一抹亮色。那枚小小的名刺揣在怀里,似乎都带着墨香和知识的温度,让他走路都觉得脚下生风,连带着看东市熙攘的人流都觉得顺眼了许多。
可这长安城,就像个脾气古怪的巨人,刚给你尝了颗甜枣,转手就可能甩你一巴掌。甜枣是公孙博士的赏识,巴掌嘛……很快就来了。
这天陈默替赵掌柜去东市另一头送批零碎的皮货给老主顾。事情办得顺利,他掂量着怀里刚结清的货款,琢磨着是直接回货栈,还是绕去书肆看看新到的竹简。正边走边盘算,前方一阵不同寻常的骚动打断了他的思绪。
只见街口围了一大圈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气氛凝重。人群中央,几个穿着赭色号衣、腰佩铁尺的市吏,正脸色铁青地围着一个瘫坐在地、面如死灰的中年汉子。那汉子身旁散落着几个破麻袋,里面滚出些明显分量不足、掺杂了沙石的盐块。一个看似小头目的市吏,手里正拿着一卷摊开的竹简,大声宣读着什么,声音冷硬得像腊月里的冰碴子。
“……人犯张五,私贩官盐,掺沙使假,缺斤短两,人赃并获!依《盗律》及《市律》,数罪并罚,判……”市吏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围观人群,最后落在那瑟瑟发抖的汉子身上,“……笞刑五十,罚没家产,徒边三年!”
笞五十!罚没家产!徒边三年!
这几个字像重锤一样砸在陈默心上,也砸得围观人群发出一片压抑的惊呼和抽气声。那瘫坐的汉子张五,闻言更是浑身一软,直接晕死了过去。
陈默挤在人群里,看得头皮发麻。他知道汉代律法严苛,盐铁官营,私贩是重罪。但亲眼看到这判决,还是被那毫不留情的严厉震慑住了。五十鞭子下去,不死也得脱层皮;家产抄没,妻儿何依?徒边三年,塞外苦寒,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是问题!就为了这点掺假的私盐?
很快,如狼似虎的市吏们架起昏死的张五,像拖死狗一样将他拖走,留下地上一片狼藉和周围人群复杂难言的目光。有摇头叹息的,有面露惧色的,也有低声骂张五黑心活该的。
“看见没?这就是不守规矩的下场!”一个看似老吏模样的人,趁机对着围观人群高声训诫,“官盐官价,明码标价!谁敢以身试法,这就是榜样!都散了吧!该干嘛干嘛去!”
人群在压抑的气氛中缓缓散去。陈默站在原地,看着地上那些掺杂沙石的盐块,又看了看市吏们消失的方向,心里像堵了团棉花。他知道张五罪有应得,掺杂使假、缺斤短两在哪朝哪代都该罚,但这惩罚的力度……实在太狠了。这就是《汉律》,“约法三章”早已是过去式,如今的律法条文繁复,刑罚严峻。
他闷闷不乐地回到货栈,连阿旺跟他打招呼都没怎么搭理。晚上躺在床上,白天那场景还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之前虽然也在了解这个时代,但更多关注的是生存技能、人情世故、文化风貌,对于真正维系这个庞大帝国运转、且与每个人息息相关的 “律法” ,了解得还太肤浅了。这玩意儿,平时感觉不到它的存在,可一旦触犯,那就是雷霆万钧,能瞬间把人碾碎。
“不行,得知己知彼。”陈默骨子里那股不服输的劲儿又上来了。他决定,要系统地了解一下汉代的律法,尤其是与商业、市井生活相关的部分。
第二天,他就跑去了墨香书肆。清瘦掌柜见他来了,还以为他又要帮忙整理书架或是看书。没想到陈默直接问道:“老丈,您这儿可有《汉律》相关的简牍?小子想借阅学习一番。”
掌柜愣了一下,上下打量陈默,眼神有些古怪:“《汉律》?你小子……惹上官司了?”
“没有没有!”陈默赶紧摆手,陪着笑解释,“就是前日见了市吏执法,觉得律法威严,想多了解些,日后行事也好有个分寸,免得无意中触犯了哪条,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掌柜听他这么说,神色才缓和下来,点了点头:“嗯,知法方能守法,有这份心是好的。”他走到一个相对偏僻、落满灰尘的架子前,翻找了一会儿,取出几卷颜色深暗、看起来就很少人动的竹简,“喏,这是《盗律》、《杂律》、《户律》和《市律》的残卷,多是文帝景帝时修订的旧律,但大体框架还在。武帝即位后虽有增补,但新律多在廷尉府和各级官署,流传出来的不多。你且看着,莫要外传。”
陈默如获至宝,连连道谢。他抱着这几卷沉甸甸的竹简,在书肆角落找了个安静位置,迫不及待地展开。
这一看,真是大开眼界,也看得他后背发凉。
竹简上的文字古奥艰深,很多法律术语他连猜带蒙。但大致意思能看懂:《盗律》不仅管偷窃,还管抢劫、拐卖、甚至侵占田地;“伤人以刃”和“斗殴致伤”量刑完全不同;“诬告反坐”原则明确写在那里。《杂律》更是包罗万象,从通奸、赌博到官吏渎职、工程不合格都管。《户律》规定了户籍、赋税、继承。《市律》则详细规定了市场管理、商品质量、价格欺诈(比如张五的罪名)、契约履行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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