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王朴比耶律德光想象的更沉得住气。
三日里,他每日只在客栈中读书,偶尔上街逛逛,买些契丹的干果与汉人商贩闲聊,绝口不提国事。反倒是耶律罨撒葛按捺不住,主动派人送上请帖,邀他过府一叙。
王朴欣然应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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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罨撒葛的王府位于上京西郊,是一座汉式园林,假山流水,亭台楼阁,与草原的粗犷截然不同。王朴被引入书房时,耶律罨撒葛正对着一幅中原地图出神。
王学士远来,本王有失远迎。耶律罨撒葛笑得热情。
王爷客气。王朴躬身行礼,目光也落在那幅地图上,王爷似乎在研究南下之路?
耶律罨撒葛笑容一僵:学士说笑了。
说笑吗?王朴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这是我家相国写给王爷的亲笔信,王爷不妨一看。
耶律罨撒葛迟疑地接过信,越看脸色越精彩。信中苏木言辞恳切,先赞他英武不凡,有大辽开国皇帝之风,又暗示耶律德光得位不正,恐难长久,最后更是直白地提出若王爷有意,后唐愿助一臂之力。
这……这是离间计!耶律罨撒葛虽心动,却还保持着理智。
离间计?王朴笑了,王爷,我家相国若要离间,何必派我来?随便找个使臣,在朝上公开支持您,岂不更直接?他派我来,是因为真心欣赏王爷。您想,耶律德光若真将您当兄弟,会放着辽东的三万精兵不管吗?会任由您在府中养死士吗?
这几句话,句句戳中耶律罨撒葛的心病。
他攥紧信纸,压低声音:你们想要什么?
很简单。王朴凑近一步,赵延寿的命。他既已无用,王爷何不做个顺水人情?您向皇帝进言,说赵延寿罪行确凿,契丹不应干涉,以此换取后唐对您的支持。一来,您在皇兄面前立了功;二来,得了后唐这个强援;三来……他顿了顿,赵延寿死后,他在幽州的人脉,王爷不想接手吗?
耶律罨撒葛的眼睛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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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皇宫之中。
耶律德光正与南院大王耶律屋质对弈。棋盘上黑白交错,杀机四伏。
王朴去见罨撒葛了。耶律屋质落下一子,皇兄,您这步棋,怕是失算了。
失算?耶律德光阴沉着脸,我故意放他去见罨撒葛,就是要看看,我那个好弟弟,到底有多少心思。
那若他真被说动了呢?
说动了又如何?耶律德光冷笑,罨撒葛的三万兵马,粮草掌握在我手里。他若敢反,我三天就能让他饿肚子。倒是这个王朴——他盯着棋盘,苏木派他来,绝非仅仅为了赵延寿。此人是个纵横家,走一步,看三步。
正说着,内侍来报:启禀陛下,罨撒葛王爷在宫外求见,说有要事禀报。
耶律德光与耶律屋质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片刻后,耶律罨撒葛大步走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愤怒:皇兄!那个王朴竟敢来拉拢臣弟,让臣弟与他合谋,在幽州起兵反叛!臣弟已将他的书信带来,请皇兄过目!
他将苏木的信高高举起。
这一手,连耶律屋质都没想到。耶律德光接过信,越看眉头越皱,最后竟哈哈大笑起来:好一个苏木!派个使者来,明为拉拢,实为试探!罨撒葛,你做得很好,没有辜负朕的信任。
他站起身,沉声道:传旨,召王朴入宫!朕要亲自会会这个苏木的高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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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朴走进金帐殿时,神色从容,仿佛不是来谈判,而是来赴宴。
殿中两侧站满了契丹武将,个个虎视眈眈。耶律德光高坐龙椅,不怒自威。殿中央摆放着一口大鼎,鼎下炭火正旺,鼎中热油翻滚——这是草原上的传统,对不敬之人的惩罚。
后唐使者王朴,见过大辽皇帝陛下。王朴躬身行礼,不卑不亢。
王学士好胆识。耶律德光的声音如闷雷,明知朕要问责,还敢来上京。你就不怕这口油锅?
王朴坦然道,但臣更怕完不成使命,辜负我家相国所托。
什么使命?
为陛下解忧。
耶律德光来了兴趣,朕有何忧?
忧在内,不在外。王朴抬起头,目光坦然,陛下继位三年,内有耶律李胡虎视眈眈,外有渤海国叛乱未平。去岁白灾,牛羊十死七八,各部贵族对陛下多有不服。此时若与后唐开战,胜了,损兵折将,给了耶律李胡可乘之机;败了,更是威信扫地。陛下,这难道不是忧吗?
殿中武将哗然,有人拔刀怒吼:大胆!竟敢诅咒陛下!
耶律德光摆摆手,示意安静:继续说。
陛下心中,想必也在权衡。赵延寿这颗棋子,废了也就废了。可若能用他换些实在的好处,岂不是更划算?
什么好处?
王朴从怀中取出苏木的第一个锦囊,展开念道:后唐愿与契丹结为兄弟之邦,每年互市,我朝输出丝绸万匹、茶叶五千担、精铁三千斤;贵国输出良马五千匹、毛皮十万张。此外,幽云十六州中,朔州、寰州、云州三州,我朝承认贵国实际管辖,但名义上仍属中原,以此保全陛下天朝上国的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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