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在紧绷的神经中缓慢流逝。炭窑外,虫鸣渐歇,取而代之的是山风掠过树梢的呜咽。陈大山轮流在洞口值守,眼睛适应了黑暗后,能勉强借着缝隙透进的微光看清窑内轮廓。王飞因发烧开始说胡话,丽媚不时用蘸水的布条擦拭他滚烫的额头。
凌晨时分,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间或夹杂着低沉的犬吠。陈大山瞬间绷直身体,像一头察觉危险的猎豹,无声地移动到洞口缝隙处。
火光!
几支松明火把的光亮在树林间晃动,正朝着炭窑的方向而来。至少有五六人,还有狗。
“醒了!”陈大山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雷霆般的紧迫感。他一把掀开洞口的伪装,冰冷的空气瞬间涌入。
王飞被惊醒,挣扎着想坐起,却因虚弱和伤痛一阵眩晕。丽媚的心脏猛地收紧,腹中的孩子似乎也受了惊吓,剧烈地躁动了一下,带来一阵清晰的抽痛。她捂住肚子,脸色在黑暗中显得更加苍白。
“从后面走!快!”陈大山低吼,目光扫向窑洞深处那个狭窄的通风口。那是唯一的生路。
外面的敌人显然也发现了这个窑洞,火把的光亮迅速逼近,伴随着呼喝声:“这边!有洞口!”
来不及了!
陈大山眼神一厉,猛地将金属箱塞到丽媚怀里,同时拔出腰间的手枪,语气快如子弹:“带他走!保护好箱子!去找‘渔夫’!”
“大山哥!”丽媚惊呼,瞬间明白了他要做什么。
“走!”陈大山不容置疑地咆哮,转身面向窑口,抬手“砰”地一枪。枪声在狭小空间内炸响,震得人耳膜生疼。外面传来一声惨叫和一阵混乱的喊叫,逼近的势头为之一滞。
这一枪,为他们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也彻底暴露了位置。
王飞目眦欲裂,想冲过去,却被丽媚死死拉住。她看到陈大山回头望来的最后一眼——那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决绝和催促。
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但丽媚知道,此刻任何犹豫都是对陈大山牺牲的亵渎。她咬破了下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用尽全身力气搀扶起王飞,跌跌撞撞地扑向窑洞深处那个黑暗的通风口。
“砰!砰!砰!”
身后,枪声如同爆豆般响起,子弹打在窑壁和入口处,碎石飞溅。陈大山依托着窑口狭窄的地形,用精准的点射顽强地阻挡着敌人。每一声枪响都像是敲击在丽媚和王飞心上的丧钟。
王飞腰部剧痛,几乎无法动弹,全靠丽媚连拖带拽。通风口狭窄且布满尖锐的岩石,丽媚不顾一切地将王飞往里推,粗糙的岩壁刮破了她的手臂和衣服,留下道道血痕。她自己也奋力钻入,冰冷的岩石挤压着她的身体,腹部的抽痛几乎让她晕厥。
在她身体完全没入通风口的刹那,她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沉闷的击中声,以及陈大山压抑的、短促的痛哼,紧接着是身体倒地的声音。
窑内的枪声,戛然而止。
世界仿佛在那一刻静止了。只有敌人冲入窑洞的嘈杂脚步声和叫骂声,以及……一片死寂。
丽媚的身体僵在通风口里,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王飞在通风口另一端,发出了如同受伤野兽般的、被死死压抑住的呜咽。
但敌人已经发现了这个通风口,手电光柱和叫嚷声迅速逼近。
“走!”丽媚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声音嘶哑得不像她自己。她猛地一推王飞,两人几乎是滚落着从通风口另一侧跌出,摔在冰冷的山坡草地上。
没有时间悲伤,没有时间停留。
丽媚甚至来不及看一眼怀里的金属箱,她拉起几乎陷入半昏迷状态的王飞,将他沉重的胳膊架在自己瘦弱的肩膀上,深一脚浅一脚地、拼尽全力地冲向山下更茂密的丛林。
身后,炭窑的方向,火光冲天而起,映红了小片天空。不知道是敌人点燃了里面的干草,还是那未用完的松明……
那火光,像陈大山最后的目光,灼烧着他们的背影,也照亮了他们前方黑暗的山路。
丽媚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泪水无声地疯狂流淌。她死死咬着牙,搀扶着王飞,每一步都踩在泥泞和绝望里,却又每一步都带着无法摧毁的坚韧。
箱子很重,王飞也很重,但都比不上心头的重。
可她知道,必须走下去。
冰冷的溪水漫过脚踝,刺骨的寒意让丽媚打了个激灵,却也暂时压下了腹中一阵紧似一阵的抽痛。她搀扶着几乎失去意识的王飞,踉跄着涉过这条不知名的山溪,希望能借此阻断追兵和猎犬的追踪。
对岸是一片更为茂密的杉木林,高大笔直的树干像无数把利剑直插灰蒙蒙的天空。黎明的光线在这里变得幽暗而稀疏。
丽媚将王飞小心地安置在一棵巨大的、根系裸露的杉树下,让他靠坐着。王飞脸色灰败,嘴唇干裂,腰间的伤口渗出的鲜血已经将绷带浸透,甚至染红了他身下的苔藓。他呼吸微弱,眼皮沉重地耷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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