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一,阴山军堡笼罩在闷热的暑气里。
天还没亮透,新兵营的校场上已经蒸腾起热浪。三百新兵列成方阵,每人背着重三十斤的行囊,站在烈日下已经半个时辰。汗水从额角滑进眼睛,刺得生疼,但没人敢抬手擦——王二狗拄着那根藤条,像尊门神似的在队列前来回踱步。
“还有半个时辰!”王二狗嗓门嘶哑,“站不稳的,加练一个时辰!刘三儿,盯紧了!”
刘三儿带着他那队老兵在队列间巡视。这年轻的队正晋升后越发沉稳,眼神锐利得像刀子,扫过每个新兵的脸,看谁眼神飘忽,看谁膝盖发抖。
队列最前排,一个瘦高的新兵腿已经开始打颤。他叫陈四,平皋铁匠的儿子,刚满十八,是新兵里年纪最小的。汗水浸透了粗布军衣,背上那块补丁颜色深了一大片。
“陈四!”刘三儿走到他面前,“站直!”
陈四咬牙挺直腰杆,但嘴唇已经发白。
“报告队正……”他声音发颤,“小的……小的渴……”
“渴?”刘三儿面无表情,“战场上,敌人会给你水喝吗?忍着。”
正说着,校场外传来马蹄声。陈骤骑着马缓缓而来,身后跟着王二狗派去报信的亲兵。他今天没穿甲,只着了身靛青常服,但坐在马背上腰杆笔直,像杆标枪。
“将军!”王二狗小跑过去行礼。
陈骤下马,目光扫过新兵方阵。三百张年轻的脸,在烈日下晒得通红,但眼神大多还坚持着——野狐岭的胜利给了他们底气,一个月的苦练磨掉了稚气。
“练得如何?”他问。
“还行!”王二狗咧嘴,“就是有几个孬种吃不了苦,夜里偷哭。被我逮着,加练了五里跑!”
陈骤点点头,走到队列前。新兵们看见他,腰杆下意识挺得更直。
“知道为什么让你们站?”陈骤开口,声音不高,但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因为上了战场,有时候一蹲就是半天,一趴就是一夜。没有命令,不能动,不能出声。你动一下,敌人的箭就射过来;你出一声,埋伏就暴露。”
他走到陈四面前。这年轻人腿抖得更厉害了。
“你叫什么?”
“报、报告将军!小的陈四!”
“哪来的?”
“平……平皋!”
“为什么当兵?”
陈四咽了口唾沫,喉咙干得发疼:“家里……家里穷,当兵有饭吃……还能挣军饷,给爹娘买药……”
“实话。”陈骤拍拍他肩膀,“但记住,当兵不光为吃饭。是为了让你爹娘在平皋安稳打铁,是为了让草原的狼崽子不敢再南下抢粮。”
他转身,面向所有人:“你们当中,有人家里挨过抢,有亲人死在边境。现在告诉你们——那样的日子,过去了!因为老兵用命给你们打出了太平!但这太平得有人守!你们,就是守太平的人!”
三百双眼睛盯着他,眼神渐渐凝聚。
“一个月训练期满。”陈骤提高声音,“明天考核。合格的,编入各营,领甲胄兵器,领军饷。不合格的……继续练,练到合格为止!”
说完,他转身离开。王二狗跟上来,小声问:“将军,明天考核……怎么考?”
“三项。”陈骤说,“第一,负重三十斤跑十里;第二,长矛突刺三百次,矛尖要准;第三,盾牌格挡,能挡住老兵三次全力劈砍。”
王二狗咧嘴:“这标准……能过一半就不错了。”
“要的就是精兵。”陈骤翻身上马,“北疆养不起废物。”
离开新兵营,陈骤去了烽燧工地。
阴山以北三十里处的第一座烽燧已经初具雏形。二十丈见方的夯土台基,四围用石灰黏土筑起五尺高的矮墙,墙上有垛口和射击孔。三十几个民夫正在往上运土,十几个辅兵在夯实。天气热,人人都光着膀子,汗水在古铜色的脊背上淌成小溪。
金不换蹲在台基旁,手里拿着个古怪的铜制水平仪——这是他让匠作营新做的玩意儿,能测地面平不平。李莽站在他身旁,空袖管用布条扎在腰间,右手拿着炭笔在本子上记录。
“将军!”看见陈骤,两人起身行礼。
“进度如何?”
“第一座烽燧,七日内能完工。”李莽翻开本子,“台基已经夯实,明日开始筑墙。用的石灰黏土法,干得快,比普通夯土墙结实三成。”
陈骤走上台基。夯土踩上去硬实,用脚跺了跺,纹丝不动。他走到垛口前,朝北望去——视野开阔,能看到十里外的草原。若有敌情,这里燃起烽烟,半日内消息就能传到阴山。
“每座烽燧配兵五人,马三匹。”金不换跟上来介绍,“台基下挖了地窖,储粮储水,能守半个月。墙上预留了弩机位置,将来配床弩,能射百步。”
陈骤点头:“抓紧。七月末,十二座烽燧必须全部完工。”
“明白!”
从烽燧工地回程时,已近午时。陈骤路过屯田区,看见大片新开垦的荒地已经种上了粟米。绿油油的秧苗在烈日下蔫头耷脑,但总算活下来了。几十个老兵正在田埂上挖引水渠——都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腿脚不便,但干农活还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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