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动坐在硬邦邦的长条凳上,身子微微前倾,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照灯,
仔细地、不放过任何一丝细节地扫过爷爷林狗剩那张饱经风霜、
此刻却笼罩着一层不健康蜡黄色的脸庞。老爷子说话时气息短促,
声音嘶哑无力,中间夹杂着难以抑制的、从胸腔深处发出的、带着痰音的剧烈咳嗽,
每一次咳嗽都让他佝偻的身躯剧烈地颤抖,仿佛随时会散架。
再联想到村口堂弟林海那句语焉不详却透着担忧的“老爷子近来身体不太爽利”,
林动的心不由得狠狠一沉,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
他深吸一口气,将语气放得极其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真切关切,
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入爷爷耳中:
“爷爷,”他轻声唤道,同时伸出手,用自己温热干燥、布满硬茧却异常稳定的手掌,
轻轻覆盖在爷爷那只枯瘦如柴、冰凉且布满深褐色老年斑的手背上,
试图传递一些暖意和力量,“刚才在村口,听海子提了一嘴,
说您近来身子骨不太爽利,总是咳嗽?孙儿听着,您这咳嗽声可不太对劲,
像是从肺管子深处扯出来的,听着就揪心。您跟孙儿说实话,
这咳嗽具体是从啥时候开始的?一天要咳多少回?夜里能躺安稳吗?
有没有请咱村里,或者附近公社卫生所的郎中,来仔细号过脉,看过舌苔,
开过方子抓过药?”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更加坚定,仿佛蕴含着千钧之力,语气也陡然提升,
带着一种顶天立地的担当和决心,斩钉截铁地说道:
“爷爷,您千万千万别有什么顾虑,更别想着怕花钱、怕麻烦就自己硬扛着!
小病不治,容易拖成大病!以前是孙儿不在您跟前,山高路远,鞭长莫及。
可现在不一样了!您孙子我回来了!不仅在部队立了功,转了业,
马上还要在四九城轧钢厂保卫处担任副处长,大小算个干部!在城里,
我不敢说手眼通天,但也认识一些有分量的朋友,能联系上协和、同仁这些顶好的大医院!
那里的医疗条件、大夫的水平,绝不是咱这乡下土郎中能比的!”
他紧紧握住爷爷的手,目光灼灼,仿佛要驱散一切病痛阴霾:
“要是经过郎中诊断,确实需要到大医院做个全面的检查,
或者需要用些好药、特效药,您就只管点头!钱的事,您一丁点儿都不用操心!
全包在您孙子身上!我就是砸锅卖铁,豁出这张脸去求人,
也一定给您请最好的大夫,用最对症的药!咱们立刻就去城里,安心治病!
孙儿现在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决心,必须把您的身子骨调理好!
您和奶奶的健康长寿,比什么都重要!”
奶奶一直紧张地听着,此刻见大孙子语气如此郑重,甚至有些“小题大做”的架势,
生怕给刚刚归家、前程似锦的孙子添上沉重的负担,连忙抢过话头,
脸上挤出一个看似轻松、却难掩憔悴的笑容,语气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
想要淡化事情的轻松,甚至带着点嗔怪:
“哎呀呀!我的好动儿!你快别听海子那个毛头小子瞎咧咧、一惊一乍的!
他懂个啥?你爷爷他没啥大不了的事儿!真没啥大病!”她摆着手,
仿佛在驱散什么不吉利的东西,“就是人上了岁数,好比那用了多年的老机器,
零件总会有些磨损,身子骨虚了点,元气不足。再加上前阵子倒春寒,
天气变得快,一早一晚凉飕飕的,他早上起来非要到院门口站会儿,吸什么‘晨气’,
这不就一不小心着了点风寒,邪风入体,才勾起了老咳嗽的根儿,咳咳几声,
看着吓人,其实不碍事的!真不碍事!”
她像是为了增加说服力,继续详细“解释”,语速加快:“咱村那个赤脚郎中王先生,
前儿个刚来瞧过,仔仔细细地号了脉,看了舌苔,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就是年纪大了,心肺功能自然衰退,气血有点亏虚,加上有点痰湿阻滞,
算不得什么急症重症。给开了几副化痰止咳、温中补气的草药,
都是些甘草、陈皮、茯苓之类的平常药材,咱后山就能采到,花不了几个钱。
郎中特意嘱咐了,说老爷子这病,三分靠药,七分靠养!最关键的是要放宽心,
千万别胡思乱想,忧思伤脾!吃好睡好,心情舒畅了,比吃啥仙丹都管用!”
说到此处,奶奶的声音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带着难以掩饰的心酸和哽咽,
她抬起粗糙的手背擦了擦不知不觉又涌出的眼泪,道出了真正的心病:
“动儿啊……跟你说实话吧……你爷爷这病根儿……说白了,一多半是心病,
是想你想的!你爹走得早,撇下我们两个老骨头,你又一去十年,音讯时有时无,
在那枪子儿不长眼的地方……我们这心里头……日日夜夜都跟油煎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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