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长生伸出手指,蘸了蘸杯中温热的茶水,俯身在光滑的红木茶案上,信手画了一个清晰的同心圆。
水痕在案面上迅速晕开,形成两个嵌套的圆环。
“你看,”他用带着水渍的指尖点了点内环,“情之一字,于剑客而言,恰如这剑鞘。”他的目光扫过李寻欢手中的飞刀和阿飞膝上的长剑。
“有人,”他指向外环,“甘愿被这情丝缠绕,如同宝剑入鞘,收敛锋芒,将这束缚视为归宿,视为温暖,视为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部分。
如同狄云与水笙,彼此是对方的鞘,也是对方的剑。”
他又指向同心圆之外一片虚无,“也有人,偏生不信邪,执意要斩断这情丝牢笼,认为它阻碍了剑的纯粹,妨碍了道的极致。
要挣脱,要破碎,要追求那无牵无挂、唯剑独尊的至高境界。
这两种选择,本无绝对高下,不过是各自心性的映照。”
逸长生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金石之音:“但是!阿飞!若你连最基本的‘自爱’二字都不懂得,连自己为何而生、为何而痛、为何而存在都茫然无知,
你只是一味地将自己如敝履般轻抛,将自己的喜怒哀乐、价值尊严完全系于他人一念之间……”
他手腕一翻,一枚边缘锋利的铜钱“叮”地一声脆响,精准无比地嵌入阿飞脚前半寸的青砖缝隙中,深入寸许,震得砖屑微扬。
“那么,你这柄剑,无论多么锋利,多么快,终有一日,必将因承受不住这扭曲的牵绊,砰然碎裂。
不是断在敌人的神兵之下,而是碎在你所痴迷、却视你如无物的那个人手里。碎得毫无价值,无人惋惜!”
阁内一片寂静。阿飞低头看着脚边那枚深嵌砖中的铜钱,又抬头看向逸长生,眼神中的迷茫似乎更深了,但隐约又有什么东西在挣扎、在萌动。
李寻欢握着青玉瓶和密档,眼神复杂地看着逸长生,又看了看陷入思索的阿飞,最终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
掌心的伤口,似乎更疼了。
逸长生看着阿飞那双依旧盛满困惑与执着,却又隐隐渴求答案的眼睛,心中微叹。这个被野兽养大、以剑为生的青年,对“情”的理解还停留在最原始的本能反应层面。
他需要一个故事,一个能让他“看见”而非“听懂”的故事。
“阿飞,”逸长生端起茶杯,轻轻吹散热气,声音放缓,带着一种讲述古老传说的悠远。
“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很久以前,在江南水乡的一座繁华城池里,有一个书生。”
他微微眯起眼,目光似乎穿透了阁楼的木窗,望向了遥远的烟雨楼台。
“这个书生,家境尚可,人也算得上清秀俊朗,腹中有些诗书才情。一日,于城中诗会,他偶遇了一位官家小姐。
那小姐生得如何,史书无载,只知她气质如兰,眼波流转间,便让书生惊为天人,从此魂牵梦萦,一颗心全然系在了她身上。”
“书生辗转托人,终于将一封饱含思慕之情的书信递进了小姐的深闺。
小姐展信一阅,许是被那字里行间的情意触动,又或许只是闺阁寂寞想寻些乐子,便托丫鬟传回一句话:‘公子若真有此心,不惧世人眼光,便请在我阁楼之下,守候百日。百日之后,我自会告知你娶我的条件。’”
“书生闻言,大喜过望!于他而言,这百日守候并非刁难,而是小姐对他真心的考验,是通往幸福的门槛。他毫不犹豫地点头应允。”
“自那日起,书生便风雨无阻、昼夜不分地出现在了小姐的绣楼之下。无论晨曦微露还是星斗满天,无论细雨霏霏还是烈日当空,他总在那里。
一身青衫,一个蒲团,一卷书,一盏清茶,有时痴痴望着那紧闭的雕花木窗,有时埋头苦读,仿佛那窗棂之后,便是他全部的信仰与光明。”
“第十九日,书生的同窗好友从京城来信,邀他一同进京,入读国子监,言道以他的才学,他日金榜题名并非难事。
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青云之路。
书生捧着信,望着高窗,沉默了许久。最终,他提笔回绝,信中只言:‘心有所系,暂难远行。’他告诉自己,功名可待,佳人难求,百日之约,岂能半途而废?”
“第三十九日,一位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镖师路过此地。他见书生日日枯坐,神情却愈发憔悴痴迷,便心生怜悯,上前攀谈。镖师道:‘小哥儿,你正值青春年少,何必困守一隅?
大好河山,奇风异景,江湖豪情,儿女快意,皆在远方!若你愿意,我此番押镖南下,可带你同行,去看看这方天地究竟何等辽阔!’书生听着镖师口中描绘的壮丽山河、异域风情,眼中曾有过刹那的向往和动摇。
但当他抬头,目光触及那扇依旧紧闭的窗户时,所有的心潮澎湃瞬间平息。他坚定地摇头:‘多谢镖头好意,然此间事未了,不敢远游。’他心中默念:远方再好,若无她,皆是空茫。百日之诺,重于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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