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生间门框上那个疑似针孔的微小凹陷,像一颗冰冷的种子,在陈远心中扎下根,生长出虬结的藤蔓,缠绕着他的每一次呼吸和思绪。接下来的两天,他生活在一个由表演和极致内省构成的双层世界里。
表层,他是温顺的、略嫌疲惫的配合者。对调查员的例行核对,他回答得更加简练准确;对张主任的巡诊,他表现出适度的、对自身健康状况的关心;对送餐护士和偶尔出现的清洁工,他点头致意,沉默而无害。他不再长时间凝视某处,不再有突兀的动作,甚至刻意减少了在房间内踱步的频率,大部分时间安静地坐在床上或窗前,像一尊逐渐失去存在感的雕塑。
内里,他的感官却如同最精密的探测仪,在极致的静默中高速运转。每一次眼神的移动,都经过计算,确保不会长时间落在那几个“尘影”区域或卫生间门框方向。他甚至开始利用环境声音——通风管的嗡鸣、窗外遥远的车流、走廊偶尔的响动——来掩护自己可能过于集中的注意力。他在练习,如何在没有目光接触的情况下,用听觉、用皮肤对气流的感知、用记忆中的空间构图,去持续监控那些“点”。
他发现,监控的存在,反而让他对环境的理解进入了一个新的层面。他开始区分“日常噪音”和“非日常介入”。比如,清洁工每日打扫时,吸尘器的声音轨迹、水桶放置的轻微碰撞、抹布擦拭家具表面的摩擦节奏,都逐渐形成了一种模糊的“背景模式”。任何偏离这个模式的声音——吸尘器在某个非清洁区域(如暖气片后)异常的短暂停留、水桶被移动时多了一丝犹豫、甚至清洁工呼吸频率的细微变化——都可能成为需要在意但绝不表露的关注信号。
他也开始重新审视那些传递进来的信息。通风管的敲击、门缝的纸条、保洁员的划痕,这些都是在“监控”背景下发生的。如果监控者(无论是谁)没有阻止,甚至可能没有察觉(比如保洁员的动作),是否意味着这些传递行为本身,就具备某种反监控的特性?或者,监控者默许甚至操控了部分传递?
而王芳,那个沉默的护工,她的角色是什么?她是监控的执行者之一吗?还是监控的目标?或者,她游走在两者之间?
这天下午,雨停了,天色依旧灰蒙。林医生罕见地在非检查时间出现,手里拿着一份新的检查单。
“陈远,明天上午安排一次全面的血液生化检查和神经递质水平检测。需要空腹。”林医生的语气公事公办,将检查单递给他,“今晚十点后不要进食进水。”
陈远接过单子,扫了一眼,上面列着一长串他看不懂的医学名词和项目代码。“好的,林医生。”他应道,随即像是随口问起,“这次检查,是为了评估我哪方面的情况?睡眠?还是……”
林医生看着他,镜片后的眼睛没什么情绪:“综合评估。你最近的精神负荷很大,我们需要更客观的数据来支持后续的诊疗方案。”他顿了顿,补充道,“检查过程会比较长,也有一定的不适感,做好心理准备。”
“诊疗方案”……陈远注意到这个词。之前他们多用“评估”、“观察”,现在变成了“诊疗”。这意味着什么?他的“问题”被定性了?还是说,这只是施压的另一种说辞?
“我配合。”陈远点点头,将检查单放在床头柜上。
林医生没有立刻离开,他的目光在陈远脸上停留了片刻,又扫过房间,最后落在卫生间关闭的门上。那目光很短促,但陈远捕捉到了其中一闪而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不是医生的审视,更像是一种……忧虑,甚至是一丝挣扎。
“陈远,”林医生忽然压低了声音,语速很快,“明天检查前,他们会给你更换病号服。所有的个人物品,包括你现在穿的内衣,都需要暂时交出,由医院统一保管。检查结束后返还。”他说得很清楚,像是在强调一个重要的流程。
更换所有衣物?包括内衣?陈远心里一动。这是为了防止他携带任何东西进入检查室?还是……另有所指?
“明白了。”陈远平静地回答。
林医生点了点头,不再多说,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他的手放在门把上,似乎用了点力,指节有些发白,然后才拧开门出去。
门关上后,陈远坐在床边,反复琢磨着林医生最后那段话和那个细微的动作。更换所有衣物……这提供了一个极其短暂但可能存在的“窗口期”。他的物品会被收走,但也会被返还。在这个过程中,有没有可能……
他看向床头柜上那张检查单。普通的纸张,印着表格和字。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指上,指甲修剪得很短。他又想起卫生间门框上那个针孔,想起那些“尘影”。
一个极其大胆,又极其危险的念头,如同暗夜中的电光,骤然劈开他脑海中的迷雾。
如果……如果那些“尘影”不仅仅是痕迹,如果它们本身,就是某种极其隐蔽的、非电子的信息载体呢?比如,某种只有在特定条件下(比如某种光线角度、某种化学试剂、甚至只是极其轻微的物理接触)才会显现的标记或信息?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