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外滩,黄浦江上薄雾轻拢,汽笛声悠长而平和。海风带着湿润的气息静静拂过,吹散了往日租界里若有若无的硝烟与紧张,也吹动着码头工人肩上泛白的汗巾。这座城市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的雷霆洗礼,又迅速恢复了它惯常的、带着些疲惫却坚韧的脉搏。对于大多数普通市民而言,天空依旧是他们抬头所见的那片天,只是近来,似乎清朗了不少。
阿四像往常一样,天蒙蒙亮就蹬着他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里都响的旧自行车,后座捆着高出脑袋一大截的报纸,穿梭在渐渐苏醒的弄堂与街道之间。他是个报童,十六岁,精瘦,眼珠灵活,对这座城市的呼吸变化有着小动物般的直觉。
“卖报卖报!《申报》、《新闻报》!最新消息咧!”
他吆喝着,声音在清晨的空气里传得挺远。路过米店,看见伙计正卸下门板,新粉的价目牌上用墨笔工整地写着米价,阿四瞥了一眼,心里微微一动——比前两个月,似乎便宜了那么一点点。不是大跳水,可对天天掐着铜板过日子的母亲来说,锅里能多抓一把米,就是实实在在的安慰。
街角原本总晃荡着几个收“保护费”的青皮,不见踪影快个把月了。起初大家还战战兢兢,后来发现是真没了,连带着那些横行霸道的黑狗子也低调了许多,至少不敢再随意用警棍敲打拉车夫的后背。路上干净了些,不是卫生变好了,是那些让人心里发堵的“玩意儿”少了。
阿四拐过一条街,差点撞上一队沉默行进的士兵。他赶紧捏闸,心头一紧。是近卫师的人。这些士兵个头高大,装备齐整得晃眼,脸色是风吹日晒后的黝黑,眼神平直,走路几乎不带什么声响,像一群移动的山峦。阿四记得他们刚来时,那肃杀的气势让整条街都不敢大声喘气。可今天这队人,只是沉默地走着,枪在肩上,没有左顾右盼,仿佛只是在完成一次例行的移动。他们经过早点摊,油条豆浆的香气飘过来,士兵们目不斜视。
旁边修鞋的王老头压低声音对茶摊老板说:“瞧见没?近卫师的爷们儿这几日好像少了,巡逻也没那么勤了。”
老板擦着桌子,回道:“可不是么。许是……治安好了,用不着这么多兵爷镇着了?你看现在这街面,多太平。”
阿四听着,脚下没停。太平?他不懂大道理,但他知道,早上出门娘少叹了两口气,隔壁为了水费天天吵架的夫妻这两天声音也小了,码头那边似乎多了些说北方口音的客商,卸货的工钱结得比以往爽快。这些小变化,像水滴汇入黄浦江,不起眼,却让日子那根紧绷的弦,稍微松了一点点。
他蹬上车,继续往前。阳光终于穿透薄雾,洒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上,洒在那些刚刚开张的、由北方商人接手的商铺崭新招牌上。没有洋人趾高气扬的呵斥,没有黑帮突兀的勒索,市声嘈杂却有种久违的、踏实的生气。阿四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是煤烟、早点油香和江水腥气的混合味道,没有硝烟。
他当然不知道,几个小时前,遥远的东海上空,曾有过一场决定性的猎杀;也不知道,那些沉默走过的士兵,即将悄然撤离。他只知道,今天报纸或许能多卖几份,因为人们脸上那种惶惶然的神色少了,或许有闲心看看新闻了——尽管新闻里不会提到沉没的航母和崩溃的将军。
生活向前滚动,如同黄浦江的潮水。对于阿四这样的小人物而言,时代巨轮碾过的雷霆万钧,最终落在实处,不过是米价稍稳、街面稍安、清晨出门时,不必再下意识地缩紧脖子。这就够了,这就是活下去,并且可能活得稍微好一点点的、全部的希望。他用力一蹬脚踏,清脆的铃声响了起来,混入这座重新开始呼吸的城市的背景音里。远处江面,一艘挂着新旗帜的货轮,正缓缓驶入码头。
陈峰的第二兵团三个步兵师,在完成威慑与清剿任务后,也接到了准备撤退的命令。指挥部内,陈峰捏着一份刚译出的详细战报,目光久久停留在其中一行。他脸上没有大胜后的欣喜,只有一片沉肃。
“飞行员,牺牲十四名。”他低声重复了一遍,像是在确认这个冰冷的数字,“尸骨无存,身躯……落入东海的波涛里了。”
北方军总司令部尚未对外公开此次空海大战的辉煌战果,此刻外界仍在猜测与喧嚣之中。但陈峰觉得,有些人,应该先被铭记。
“来人。”他抬起头,对侍立一旁的传令兵道,“去准备一下。在外滩,面朝大海的方向,为这十四位牺牲的飞行员,举行一场简单的追悼会。命令各师,没有紧急任务的军官和士兵,都去。”
“是,司令!”
命令迅速传达。当天下午,外滩一带出现了不同寻常的肃穆景象。没有彩旗,没有凯旋的鼓乐,第二兵团三个步兵师中轮换下来的部队,开始井然有序地向江边指定区域集结。士兵们脱下了钢盔,面容肃静,许多人手中都握着一支或白或黄的菊花。他们沉默地列队,面向烟波浩渺的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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