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在望。
高耸的城墙如同一条灰黑色的巨蟒,匍匐在冬日苍茫的大地上,沉默地俯瞰着络绎不绝的车马人流。越是靠近,越能感受到那股无形的、沉重的压力,混杂着权力、欲望和无数隐秘的腥风血雨。
沈默的队伍在官道上并不起眼,没有旌旗仪仗,只有十余骑精干护卫押解着囚车,风尘仆仆。然而,他们所过之处,却仿佛带着一种无形的力场,让周遭的喧嚣都不自觉地压低了几分。路人的目光复杂地投射过来,有好奇,有敬畏,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说的审视与疏离。
“大人,前面就是永定门了。”顾九策马靠近,低声道。他敏锐地察觉到,越是接近这座帝国的心脏,气氛就越是诡异。
沈默微微颔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只是归家的旅人。但他的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扫过城门口每一个看似寻常的细节——值守士兵的眼神、排队入城百姓中的某些面孔、乃至城楼上偶尔闪过的反光。
“囚车直接押送北镇抚司诏狱,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接近。”沈默下令,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
“是!”
队伍缓缓通过高大的城门洞,阴影笼罩下来的瞬间,仿佛连温度都降低了几分。京城内的繁华景象扑面而来,酒楼商铺鳞次栉比,叫卖声不绝于耳,似乎与北疆的肃杀、江南的婉约全然是两个世界。
然而,这繁华之下,涌动着怎样的暗流,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能体会。
沈默没有回他在城南的府邸,而是直接前往位于皇城附近的锦衣卫衙署。衙署门前守卫见到他,先是一惊,随即慌忙行礼,眼神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惧。
“大人,您回来了!”一名值守的千户快步迎出,脸上堆着热情的笑容,但那笑容底下,却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闪烁。
沈默认得他,是衙署里的老人,名叫孙淼,素来以圆滑着称。
“孙千户。”沈默淡淡应了一声,脚步未停,径直向衙署内走去。
孙淼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禀报道:“大人一路辛苦。衙署内一切安好,只是……只是前几日,曹佥事调阅了几份关于江南漕运的旧档,说是奉了上头的命令。”
曹少钦?冯保的余党。沈默眼神微冷。他离京不过数月,这些人就开始不安分了。
“知道了。”沈默语气不变,“传我命令,半个时辰后,所有百户以上官员,白虎节堂议事。”
孙淼愣了一下,没想到沈默刚回来就要召集所有人,连忙应道:“是,卑职这就去传令!”
沈默走进属于自己的那间宽敞却阴冷的签押房,里面的陈设与他离开时一般无二,一尘不染,显然是有人日日打扫。但他手指拂过桌面,却能感到一种陌生的、被侵入过的气息。
顾九悄无声息地跟了进来,低声道:“大人,看来我们不在,有些人把手伸得够长。”
“跳梁小丑,不足为虑。”沈默在案后坐下,闭上眼,指尖轻轻揉着眉心,“真正的对手,不会这么早露出痕迹。曹少钦不过是一颗探路的石子。”
他在北疆浴血,在江南周旋,而这京城之内,针对他的网,早已悄然织就。安阳侯的示警,绝非空穴来风。
半个时辰后,锦衣卫白虎节堂。
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数十名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官员按品级肃立,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端坐于上首的那道青色身影上。
沈默没有穿官服,只是一身简单的青袍,但那股久居上位、杀伐决断的气势,却比任何华服都更具压迫感。他目光平静地扫过堂下众人,将每个人的表情尽收眼底——敬畏、顺从、不安、隐藏的敌意……
“本官离京数月,北疆之事,想必诸位已有耳闻。”沈默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侥幸不死,回来看看,这衙署里,是否一切都好。”
他语气平淡,却让不少人心中一紧。
“曹佥事。”沈默的目光落在左侧前排一人身上。
曹少钦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强自镇定,出列躬身:“卑职在。”
“听说本官不在期间,你调阅了江南漕运的旧档?”
“回大人,确有此事。”曹少钦早有准备,“是兵部职方司行文,要求协查一些往年漕粮数目,卑职以为并非机密要件,便按规程办理了。”
理由冠冕堂皇,推脱得一干二净。
沈默看着他,没有说话,节堂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曹少钦感觉自己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那股无形的压力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就在他快要承受不住时,沈默却移开了目光,仿佛只是随口一问:“既是公务,按规程办便是。”
曹少钦如蒙大赦,连忙退回队列,心中却更加忐忑,完全摸不透沈默的心思。
沈默不再看他,转而开始询问其他各项事务,从京畿治安到各地密报,事无巨细,逻辑清晰,直指要害。几个试图含糊其辞或有所隐瞒的官员,被他三言两语问得冷汗直流,丑态百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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