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1月7日,傍晚时分,九龙摩士公园露天剧场的空气里已能嗅到夜晚演出的躁动气息。天空是灰蒙蒙的冬日色调,公园里的树木光秃秃的,更衬得临时搭建的舞台和音响设备格外醒目。Leslie 一如往常,早早到了现场。他穿着厚实的夹克,手里拿着流程表,眉头习惯性地微蹙,和负责舞台的 roadies 小云、阿贤仔细交代着线路检查、乐器摆放和备用方案。他的声音平稳专业,但脸上没什么表情,是一种将自己完全投入工作细节才能暂时忘却烦闷的状态。
不久,Beyond 的成员们陆续到场。乐器箱拖过地面的声音,相互间简短的招呼,打破了现场略显紧绷的准备工作节奏。Leslie 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他们,但他没有像过去那样立刻迎上去,拍拍肩膀问问“食咗饭未”,或者开两句无伤大雅的玩笑。他只是略略抬了下头,目光在那边停留了不到一秒,便重新聚焦回手里的表格,对着小云又补充了一句关于监听音箱位置的话。然后,他转过身,径直走向空荡荡的观众席,在中间靠前的位置找了个座位坐下,背对着舞台方向,点起了一支烟。灰色的烟雾在他面前袅袅升起,融入灰白的天空。他把自己隔绝在了那片逐渐热闹起来的筹备场景之外。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乐瑶是和家驹一起来的。她裹着一件看起来挺暖和的浅色大衣,手里拎着个似乎装了热水壶和杂物的袋子,安静地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看着家驹和其他人搬弄设备、调试乐器。这个发现让 Leslie 夹着烟的手指微微顿了一下——自从合约风波后,乐瑶在办公室几乎成了一个沉默的影子,对 Beyond 相关的事绝口不提,更别说如此明确地陪伴出现。
没过多久,他听见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在水泥台阶上由远及近。他转过头,看见乐瑶正朝他走来,脸上带着一种下定了决心的平静。她走到他面前,站定,声音清晰却并不高亢,直接开口道:“Leslie呀,我有啲嘢想同你讲呀。可唔可以倾两句?”
Leslie 确实有些愕然。他抬眼看了看乐瑶,这个他印象中一直乖巧、有时甚至显得过于谨慎的女孩,此刻眼神里有一种他之前没太注意过的坚定。他按灭了还剩半截的烟,点了点头,声音因为意外而略显干涩:“啊!好呀。有咩事呀?”
乐瑶没有坐下,就站在他面前的台阶下,微微仰头看着他,语速平稳,却字字清晰:“系咁嘅,你唔好怪我多事。家驹…有同我讲过下你哋最近嘅嘢。”她开门见山,提及了那个敏感的名字,但语气坦然,“其实大家一齐做嘢,实会有啲意见不合架啦。有啲嘢一时间解决唔到,都冇办法架。咁既然大家都系要一齐做嘢嘅,如果成日都面左左(黑口黑面)咁,就真系唔系咁好啰。咁对大家都唔好,对成件事都唔好。”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观察 Leslie 的反应,见他只是沉默地听着,便继续说了下去,声音放得更柔和了些,带上了劝慰的意味:“你话晒都系佢哋经理人,又系你带佢哋出嚟嘅。佢哋…都系一时冲动,或者系未谂得咁周全啫。呢啲嘢,第日慢慢就冇事架啦。大家嘅目标,其实都系想 Beyond 好,系咪?”
这番话说得情理兼备,既承认了矛盾的存在和 Leslie 的地位与付出,又将冲突淡化为合作中难免的“意见不合”和年轻人的“一时冲动”,最后归结到共同的目标上。Leslie 完全没料到乐瑶会主动找他谈这个,更没想到她会如此直接而恳切地充当说和的角色。
就在乐瑶说话的时候,Leslie 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越过了她的肩膀,投向了舞台上正在调试吉他的家驹。家驹背对着观众席,微微低着头,手里拨弄着琴弦,旁边的阿Paul似乎在跟他说着什么,他只是简短地点点头。侧脸的线条在傍晚的天光下显得有些冷硬,嘴角紧抿着,没有一丝笑意。那种全神贯注于乐器本身、却仿佛与周遭热闹的准备工作隔着一层玻璃的模样,让 Leslie 心头蓦地一刺。他确实“失去了往日的笑容”,那笑容曾经是自信不羁的,是排练间隙打闹时没心没肺的,是说起音乐时眼睛发亮的。此刻,只剩下一片沉静的、甚至有些疏离的专注。
乐瑶的话音落下,场面安静了几秒。公园里的风穿堂而过,带来一丝寒意。Leslie 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眼前这个鼓起勇气的女孩,她的眼神清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他心底五味杂陈——有被她话语触动的些微波澜,有对台上那个沉默背影的复杂感受,也有对自己处境的无奈。最终,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带着明显的犹豫,甚至有些迟缓,仿佛每个字都需要斟酌重量:
“哦…咁…咁就系嘅……”他停顿了更长的时间,目光再次飘向舞台,又迅速收回,最终落在自己交握的手上,低声补完了回答,“…我会谂吓架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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