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两个小时，他说了不到十句话。她努力找话题，他简短回应。最后他说“我还有事”，结了账离开。
她一个人坐在那里，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觉得自己的初恋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现在，她牵着苏忘，推开那扇熟悉的门。
铃铛响起。老板还是那位白发的老太太，正在柜台后擦杯子，抬头看见她，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苏？是你吗？”
苏念惊讶：“您还记得我？”
“当然记得。”老太太走出来，拥抱了她，“你和那个总是很严肃的男孩，陆。你们很多年没来了。”
“他……去世了。”苏念轻声说。
老太太的眼神黯淡了一下：“我很抱歉。他是个好孩子，只是不太会表达。”
她给苏念和苏忘做了热巧克力和苹果派，然后从柜台下拿出一本厚厚的留言簿：“这个，陆在三年前来过一次。他坐了很久，最后在这个本子上写了些什么。他说，如果有一天你来了，让我把这个本子给你看。”
苏念的心跳加速。她接过那本皮质封面的留言簿，翻开。
陆延舟的字迹出现在最后一页。不是一句话，是满满一页。
日期是他去世前两个月。
“念念，如果你看到这些字，说明你真的来了这里。
我今天坐的位置，就是我们第一次‘约会’时你坐的位置。我记得那天你穿了蓝色的裙子，头发扎成马尾，紧张得一直搅动咖啡。我其实看见了，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我只能低头看书，假装没发现。
我后悔了一万次。后悔那天没有对你笑，没有说‘你今天很漂亮’，没有问‘周末要不要再一起喝咖啡’。
如果时间能重来，我会在见到你的第一眼就说‘我爱你’，会在你约我的时候说‘我很高兴’，会在你离开的时候追上来说‘别走’。
但时间不能重来。我只能坐在这里，用最后的时间，写下这些你永远可能不会看到的字。
咖啡馆的老板问我，为什么这么难过。我说，我弄丢了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东西。她说，那去找回来啊。我笑了，我说找不回来了，因为它被我亲手打碎了。
念念，对不起。对不起我浪费了十年，对不起我让你哭了那么多次，对不起我到最后才学会怎么爱你。
如果你原谅我，请在我变成星星后，偶尔抬头看看夜空。如果你不原谅，也没关系。这是我应得的。
我只希望，在某个平行时空里，十八岁的陆延舟能勇敢一点，能牵起十八岁的苏念的手，能和她一起走过很多个秋天，能和她一起变老。
在那个时空里，我们没有错过。
陆延舟 绝笔”
苏念的眼泪滴在纸页上，晕开了墨迹。
她抱着那本留言簿，在咖啡馆里哭了很久。苏忘安静地坐在旁边，小手轻轻拍着她的背。
老太太递来纸巾，轻声说：“他走的那天，也在这里坐了一下午。走的时候，他给了我一个信封，说如果他死了，就把这个本子交给你。他还说……如果你哭了，就告诉你一句话。”
苏念抬起泪眼：“什么话？”
“他说：‘告诉她，不要为我哭太久。眼泪是咸的，会腌疼心脏。’”
苏念哭得更厉害了。
那天傍晚，她带着苏忘来到苏黎世湖边。
不是扔掉戒指的那个码头，是另一处更僻静的地方。夕阳把湖水染成金红色，远处的阿尔卑斯山雪顶泛着粉色的光。
苏忘在湖边捡石头，苏念坐在长椅上，看着湖面。
风吹过来，带着湖水的腥味和秋天的凉意。她闭上眼睛，想象着陆延舟最后的样子——瘦骨嶙峋，但眼神清澈，对她说“变成星星，在天上看着你们”。
然后她轻声说，对着湖面，也对着天空：
“陆延舟，我看到了。图书馆，银杏大道，咖啡馆。我看到了你写的所有字，也看到了……你一直没说出口的爱。”
湖面波光粼粼，像在回应。
“我不原谅你。”她的声音很平静，“因为原谅太轻了，配不上你承受的那些痛苦，也配不上我这十年的煎熬。”
她停顿了一下，眼泪又流下来，但这次她没有擦。
“但我理解你了。”她说，“我理解了十八岁的你有多骄傲，理解了二十八岁的你有多愚蠢，理解了三十三岁的你有多绝望。我理解了为什么爱会变成伤害，为什么在乎会变成冷漠，为什么活着的时候不敢说‘我爱你’，要等到快死了才说。”
苏忘跑过来，把一颗心形的石头放在她手心：“妈妈，给！像爸爸的星星！”
苏念握住那颗石头，冰凉，粗糙，但有着天然的形状。
“所以，陆延舟，”她继续说，声音在风里飘散，“我不原谅你，但我放你你了。也放过我自己了。从今天起，我会记得你，但不会困在记忆里。我会爱你你的那个部分，但不会再恨你伤害我的那个部分。因为……”
她深吸一口气：
“因为爱和恨都太累了。就像你说的，眼泪是咸的，会腌疼心脏。我不想再疼了。”
夕阳完全沉入湖面，天空变成深蓝色，第一颗星星亮起来。
苏念抱起苏忘，最后看了一眼湖面，然后转身离开。
她没有回头。
而她没有看见的是，在她转身后，湖对岸的某个僻静角落里，一个穿着风衣的男人正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束白菊花。
是温言。
他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看了很久，然后把花轻轻放在湖边的石头上。
花束里夹着一张卡片，上面写着：
“陆延舟，你赢了。她用十年爱你，用余生记你。而我，该退场了。祝你安息。温言”
他转身，走向停在路边的车。车里，副驾驶座上放着一份已经签好的哈佛聘书接受函，出发日期是下周。
引擎启动，车灯划破暮色。
而此刻的苏念，正抱着苏忘坐进出租车。孩子趴在她肩上，小声问：“妈妈，我们明天回普罗旺斯吗？”
“回。”苏念说，“回我们的花田，回我们的家。”
“那爸爸的星星……会跟我们一起回去吗？”
苏念看向车窗外，夜空中繁星闪烁。她找到东南方向那颗最亮的星，轻声说：
“会。爸爸的星星，在哪里都能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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