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沉默后,李楚芝缓缓起身,脸上堆起恭敬而苦涩的笑容,拱手道:“督帅心系苍生,保境安民,实乃我广州万民之幸!草民等感佩莫名!可……”
他话锋一转,带着商人特有的精明道:“去岁兵灾,今岁天时不顺商路阻塞,市面萧条。
各家铺面,十之八九门可罗雀,库中存银亦多用于周转维系,实是捉襟见肘啊,督帅所言捐输,草民等自当尽力,只是这数目……”
他话语未尽,意思却已明了:捐可以,但想狮子大开口难!这是在试探李嗣炎的底线。
邓耀也紧跟着起身,声音略显低沉,带着海商特有的悍勇气质:“督帅明鉴!李公所言亦是实情。
如今海上不清净,刘香残部虽灭,红毛鬼和葡人却时常争斗,劫掠商船。
航道险恶,我等海商血本无归者甚众,这‘多多益善’……恐力有未逮,还望督帅体恤商艰酌情宽限。”他强调了“宽限”,暗示想拖。
其余商贾见两大巨头带头发话,也纷纷附和站队,诉苦声此起彼伏:“是啊督帅,城中米价腾贵,存货不多,还要平粜安民……”
“小人那几条薄板海船,年初被风浪打碎了两条,实在艰难……”
“生丝都积压在库里,卖不上价,银钱周转不来啊……”
一时间,厅内瞬间充满了诉苦和讨价还价的气氛,仿佛刚才的肃杀只是错觉。
他们企图用集体的诉苦,与“行商艰难”来软化这位强势总督的意志,最起码换取一个能接受的“价码”。
李嗣炎端坐主位,面色平静如水,指尖轻轻敲击着紫檀木椅的扶手,发出笃笃的轻响。
那声音不大,却奇异地压过了厅内的嘈杂,让商贾们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最终再次归于死寂。
他们忐忑地看着这位年轻的总督,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么说大家都很难?”李嗣炎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却带着洞悉一切的嘲讽。
“本帅入城大军秋毫无犯,市面虽略有波动,何至于‘十之八九门可罗雀’?濠镜葡人与本帅已有默契,海上盗匪正在清剿,何来‘航道险恶,血本无归’?
至于生丝积压……哼,”他冷哼一声。
“尔等私下与倭人、西夷交易,规避朝廷海禁税赋之事,莫非当本帅是聋子瞎子,一无所知?”
这几句话如同冰冷的锥子,瞬间刺破了商贾们精心编织的诉苦网,李楚芝和邓耀脸色微变,其余人更是噤若寒蝉。
李嗣炎的目光再次扫过众人,最终停留在李楚芝脸上,目光深邃仿佛能看透人心:“李公,听闻你家在城西的货栈,上月刚卸了一大批,从福州来的樟木和倭刀?价值几何?”
“邓公,”他又看向邓耀。
“你邓家舰队横行南洋,去年从占城运回的那船象牙和胡椒,怕是值不少银子吧?”
突然被直接点破家底,李楚芝和邓耀额角的汗终于流了下来。
这位总督远比他们想象的要难缠,并且对广州商界的底细摸得如此之清!
李嗣炎身体微微前倾,声音陡然转寒,带着毫不掩饰的威胁:“本帅体恤商艰,故以‘义举’相邀,许以厚报!此乃给诸位留了体面,留了后路!若这体面不想要,后路不走……”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窗外隐约可见的军营方向,语气森然。
“那本帅也只好行非常之法!广州城初定清查‘通海寇’、‘资残匪’、‘私贩禁物’、‘偷漏国税’之奸商,亦是题中应有之义!
届时,抄没家产以充军资,本帅倒要看看是你们库里的银子多,还是本帅刀下的脖子硬!”
“通海寇”、“资残匪”、“私贩禁物”、“偷漏国税”——这几顶大帽子扣下来,任何一项都足以抄家灭族!
再配合那赤裸裸的“抄没家产”威胁,厅内温度骤降,商贾们如坠冰窟脸色惨白。
李楚芝第一个反应过来,这位广州豪商深知此刻已无退路,再讨价还价就是自寻死路。
他猛地起身,腰弯得极低,声音带着巨富割肉的剧痛:“督帅息怒!草民李楚芝,愿倾尽全力,报效督帅保全桑梓之大恩!
捐:精米五万石!上好广纱、广缎五千匹!现银三十万两!另献可出海的乌艚船三艘,船工齐备!” 这数字,已是惊人。
以勇悍着称的海商首领邓耀紧随其后,展现出乱世豪强的决断:“草民邓耀!捐:现银四十万两!精铁五万斤!火药两千斤!
另献双桅战船四艘,水手皆能战!愿率麾下儿郎,为督帅清扫沿海宵小!” 这是押上了看家的武力。
海商领袖的“表率”如此恐怖,其余各路商贾巨头再无侥幸,纷纷起身,其捐输不仅数额惊人,更带着鲜明的地域和行业特色。
王邦兴经营瓷器、茶叶,声如洪钟:“草民王邦兴!捐:景德镇瓷器五千件,武夷茶三千担,折银十五万两!现银五万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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