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寨附近河岸。
冰冷的秋雨如天河倒灌,永无止息地冲刷着湘江两岸,泥浆在无数脚步的践踏下深可没踝,每一步都像是拽住将士们的腿脚。
北岸,大西军庞大的营盘,犹如被沸水浇灌的蚁穴,在孙可望严酷的督战下。
一波波士卒被驱赶着,持续不断地扑向王得功、党守素两部,扼守的南岸营垒。
攻击面铺得极广,从上游的“老鸹嘴”河湾到下游的柳树林,数十里江岸线上,处处都是喧嚣的战场。
大西军投入的兵力仿佛无穷无尽,但细看之下,这些冲击的士卒,多是被强行裹挟而来的流民,面黄肌瘦,衣衫褴褛得难以蔽体。
他们手中的武器更是五花八门,豁口的柴刀、锈蚀的梭镖、甚至只是削尖的木棍和沉重的农具。
他们被驱赶着,在冰冷的泥泞中蹒跚前行,眼神麻木而绝望。
常胜军的寨墙上,战斗同样艰苦卓绝。
弓弩手们蜷缩在有限的、用油布和木板临时搭建的雨棚下,奋力开弓。
但湿透的弓弦失去了弹性,射出的箭矢绵软无力,穿透力大减,许多箭支甚至扎在泥地里,都显得歪歪斜斜。
更致命的打击来自那些,被严密保护的雨棚——那是仅存的、还能勉强使用的火器阵地。
棚内,炮手和铳手们小心翼翼地,用油布遮盖着火药,用身体为火绳遮挡风雨,每一次射击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
“砰——轰!”
零星不成规模的排铳炮响,在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中显得那么微弱。然而,这些宝贵的火力每一次爆发,都精准致命。
它们的目标并非散乱冲锋的流民,而是那些试图在混乱中集结起有效阵型、扛着简陋云梯或撞木的大西军战兵小队。
霰弹泼洒,实心铁球犁过人群,每一次轰鸣都能在汹涌的人潮,撕开一条条短暂而血腥的空白,留下断肢残骸和翻滚哀嚎的身影。
然而这点点星火,终究无法扑灭燎原之势,只因大西军的人海战术简单粗暴,却异常有效。
每一次冲锋,前沿的泥泞滩涂上都铺满了,层层叠叠的尸体,被后续者无情地踩踏进泥浆深处。
但每一次退潮般的短暂间隙后,总有更多密集的身影,在督战队雪亮的刀锋,以及凄厉的号角催促下。
嚎叫着再次填满整个视野,踏着同袍的尸骸,疯狂地扑向壕沟、拒马和寨墙。
“顶住!给老子顶住!火铳!看准了打!专打那些扛梯子的头目!弓弩,别停!射!射!”王得功的声音早已嘶哑得如同破锣,雨水混合着血汗在脸上肆意流淌。
他拄着腰刀,魁梧的身躯像是钉在寨墙上的一块顽石,目光阴沉的盯着下方敌潮。
经验告诉他,眼前这看似惨烈疯狂的攻势,更像是一种消耗性的佯攻。
敌人真正的杀招,必然隐藏在别处。
他麾下的营垒,如同被惊涛骇浪反复拍打的礁石,在血肉磨盘中剧烈震颤,却凭借着坚韧的工事,一次次将浪潮击碎在脚下。
党守素那边传来的喊杀声同样激烈,两座营垒互为犄角,在风雨中血腥屠戮敌人士卒。
.................
大西军中军帅帐。
巨大的牛皮帅帐隔绝了部分风雨,帐内火盆燃烧,映照着张献忠那张粗犷的脸。
他并非不关注前线惨重的伤亡,而是那些伤亡数字,在他眼中不过是达成目的的必要代价。
斥候不断传来的战报,特别是关于常胜军火器响动“稀稀拉拉”、“时断时续”的描述,让他嘴角甚至扯起一丝残忍而满意的弧度。
“好!好得很!”张献忠猛地一拍面前木案,震得案上地图和令箭一阵乱跳。
牛眼般的巨目,转向侍立一旁的李定国,声音洪亮而带着不加掩饰的赞许:“娃儿,孙可望这小子拖得不错!没白费老子给他的人头!
你看对面,那帮常胜军的火器,响得跟放屁似的,看来这场老天爷赏的秋雨,真把他们的命根子给浇蔫了!
正面这块硬骨头,就让他继续给老子狠狠地啃!啃得越狠,流得血越多,把李嗣炎那小崽子的眼睛,才能牢牢钉死在这里,你娃儿那边就越容易得手!”
李定国抱拳躬身,年轻却已饱经风霜的脸上坚毅如铁,唯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对那血肉磨盘般战场的沉重。
他沉声应道:“父王放心!儿臣已准备万全!八万精兵(相对而言)已集结完毕。
兵分两部,三万敢战之士为前锋,锐意突进,五万为后继,稳扎稳打。
辎重轻简,只携五日口粮轻装疾行,渡江所用木筏、羊皮囊,均已拆解捆扎,藏于涟水支流密布的芦苇荡深处,绝难察觉。”
他走到悬挂的巨幅舆图前,精准地点向预定渡河点,继续道:“为保机密,沿途斥候已撒出三十里外,凡遇村寨…一律封锁消息,只许进不许出。
凡遇樵夫、猎户…皆已清理干净,不留活口隐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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