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边重镇宣府,张家口
“永盛昌”总号的后堂里,八盏景德镇青花瓷盖碗茶,早已凉透,无人有心去品。
范永斗焦躁地在太师椅前来回踱步,犀牛角扳指捏得‘咯吱’作响。
“刚得的消息,唐军……没有攻打宣府,反而绕过了它!兵锋直指张家口,他们或可能是冲着咱们来的!”
王登库猛灌了一口凉茶,金丝绢帕不停擦拭着额头冷汗:“前段时日,我派去京师的管家回来了!摄政王已亲率大军前来接应!只要我们抵达关外,大清便有东山再起之日!”
范永斗猛地转身,声音有些尖锐道:“接应?王老弟,你还在做梦么!如今满清已经是日薄西山了,多尔衮是来‘接应’我们,还是来‘接管’我们这数千万两家当。
到了关外,你我不过是丧家犬,砧板上的鱼肉,生死皆由他人!”
下首的靳良玉冷笑,手中摩挲着翡翠念珠:“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崇祯年间,但凡咱们老老实实做关内买卖,何至于把身家性命全押在鞑子身上?”
“玛德!现在说这些风凉话有何用!当年大把捞银子的时候,可没见你这么忠贞?”
田兰生拍案而起,身上佩戴的珠串哗啦作响,“还有!当年是谁说‘奇货可居’?如今大厦将倾怪得了谁?要怪就怪鞑子太不顶事,入关前何等威武雄壮,南下后一碰就碎!如今十万八旗竟被一支偏师搅得天翻地覆!”
翟堂沉心静气捋着山羊胡,试图稳定人心:“诸位莫慌,唐军虽悍,终究是孤军深入意在速战速决。
我等在张家口经营数十年,墙高院深,各家护院、私兵加起来逾数千人,火铳、虎蹲、佛朗机亦有不少,据守待援,未必不能与之相抗。”
“据守?”王大宇阴阳怪气地打断他。
“翟老,您莫不是还想学那……学那前朝忠烈守城殉国?咱们是商人!刀枪无眼,唐军在河南酷烈的手段你没听说?对付‘资敌’者向来是犁庭扫穴,阖族夷灭!守在这里就是等死!”
黄云发适时插话:“我重金买来的消息,唐家在河南时,那些为清虏筹措粮草的士绅,皆是满门尽诛,祖宅都被犁为平地,……我等在他眼中,怕是比那些士绅更可恨十倍。”
这话让满堂霎时死寂。
“说这些无用的作甚!守是绝路,等多尔衮更是不可取,当务之急是自救!我‘永盛昌’在城外备了四百辆大车,骡马俱全,今夜就必须动起来!”范永斗强自压下心中恐惧,声音也恢复了往日决断。
王登库急忙道:“我‘广聚源’在城内外有现银窖藏三处,能动用的超过四百万两,这还不算那些笨重的库银!光是起运装车就得折腾一夜!”
“全都运走?”靳良玉再次冷笑,嘲讽道。
“六千万两现银,还有无数货物,就算把张家口所有车马征用,没有两千辆车也运不完!目标巨大行动迟缓,你是怕唐军探子发现不了我们?”
范永斗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靳兄所言极是,库银笨重,须就地深埋,或藏入隐秘货栈,只带便于携带的金银细软、珍玩票契。
每处银窖,只留一两名心腹知晓具体位置,事成之后……”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众人顿时心领神会,毕竟能把商行做大的人,谁手里没沾点血?
“路线呢?”田兰生急问。
“分头走!集中一路就是肥羊,王老弟,你家人马走北路,经张北。
靳兄,你走西路,绕道兴和,我走东路,直奔多伦,如此总能保下几家血脉和根基。”
范永斗默默说完,看到众人脸上都不怎么好,毕竟总会有那么一两路会遇到唐军,结局不言而喻。
很快激烈争论再次爆发,从车辆分配、护卫调配到路线选择、埋银地点。、
这些在商场上算无遗策的巨贾,此刻却在为如何断尾求生,而吵得面红耳赤。
与此同时,范家巨大的练武场上,超过五百名私兵护院正在集结,清一色的棉甲、腰刀,超过百杆鲁密铳闪着寒光,甚至还有四门虎蹲炮被推了出来。
总教头是一名曾在卫所任职的把总:“铳手、炮手据墙而守!刀盾手护住大门、银库!没有范老爷的亲笔手令,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准开门!”
城中另一头的王登库银窖灯火通明,超过八十辆大车排成长龙。
精壮的伙计们喊着号子,将一箱箱贴着封条的银锭抬上车,恐怖的重量让车身发出呻吟。
账房先生的手指在算盘上飞舞,记录着每一笔“动支”,王登库的长子王林手持皮鞭,面色狰狞地催促:“快!快!天亮前这四百车必须全部装完,后面还有靳家、田家的车队等着!”
靳家的货栈里,伙计们不仅要搬运捆扎好的绸缎、茶叶,更在管家指挥下,将一个个木箱运往宅院深处早已挖好的地窖。
“湖丝一百担带走!武夷茶带走六十箱!剩下的还有那三号库里的‘硬货’,全部入库封死!”管家低声对几个心腹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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