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椅上的李嗣炎,静静地看着钱谦益表演,他现在需要一把主动递上来的刀,这个家伙就恰好出现了。
“钱卿忠耿可嘉,然此事关乎重大,非一人可决。”皇帝缓缓开口,语气听不出褒贬。
随后,望向默然不语的内阁首辅房玄德,“房先生,你是百官之首,如今又是士林领袖,对此事有何见解?”
这一下压力给到了房玄德,这位南直隶出身的首辅,代表着文官集团,也是天下读书人仰望的标杆。
皇帝心意已决,孔府此番难逃清算,但是如何清算却大有讲究。
如果真按钱谦益那等酷烈做法,势必激起士林剧烈反弹,甚至可能酿成不可测的动荡,对朝廷、对皇帝、对他这个首辅都非好事。
终于,房玄德持笏出列,躬身沉稳道:“陛下,臣与诸位同僚,闻听孔府诸般劣迹,实感痛心疾首。
圣人之泽,竟被不肖子孙败坏至此,诚为可叹,可悲,亦可怒。”
他没傻到跟皇帝唱反调,先是把事情给定性,表明自己立场与皇帝一致,随即:“然,治国如同烹小鲜,需掌握火候。衍圣公之爵承袭数百年,确已非曲阜一姓之私荣,而成天下士子心目中文教之象征。
若遽然废黜,严刑峻法加之,恐伤士林之心,甚或使无知小民误解朝廷轻慢先圣,反为不美。”
他略一停顿,观察了一下皇帝神色,继续道:“臣愚见,衍圣公爵位,可废。
此爵乃历朝所赐,今既德不配位,收回亦是正理,然曲阜孔庙,乃祭祀至圣先师之所,关乎天下文脉祭祀,不可轻废。
可仿古制,于孔氏族人中择贤良方正、通晓礼经者,授以‘奉祀’或‘礼官’之职,专司祭祀,秩不必高,以示朝廷崇文重道之心不移,亦使先圣香火不致断绝。”
“此为其一”
“其二,北孔近年行止确有不堪,然我华夏礼教,并非仅系于北地一脉。
昔年宋室南渡,孔端友公携部分族裔、礼器南迁衢州,是为‘南宗’,数百年来薪火相传,恪守礼法,文风蔚然,于江南士林颇着清誉。
朝廷何不趁此机会,彰显南宗?可擢升南宗代表,予以褒奖,令其参与甚至主导重大祭祀典仪。
如此,既保全了圣人祭祀之统,亦是对北孔的一种警示与鞭策。”
话落,他看向刑部尚书宋子墨,左都御史张久阳,“对于孔府所犯罪行,自当依《大唐律》严查严办。
凡涉人命、贪渎、强占等重罪者,无论主从,一律交有司按律论处,该流放的流放,该抄没的抄没,绝不姑息!
其非法所得田产、资财,尽数充公,或发还受害百姓,或纳入国库,唯如此,方能申张国法,平息民怨。”
“曲阜地方经此一事,需大力整顿,朝廷可派干员,清查孔府及其附庸兼并之土地,重新厘定田亩户籍,推行新政。
对受欺压之佃户百姓,予以抚恤安置。”
房玄德最后总结道:“陛下,如此处置,既革除衍圣公之弊政惩治罪愆,安抚百姓申明法度,又保全了祭祀之礼,维系文脉象征,给天下士子留足体面,亦展现了朝廷赏罚分明、恩威并施之智,或可……两全。”
殿内一片寂静。
房玄德的提议可谓是谋国之言,在皇帝意图与士林体面之间,小心翼翼地寻找着一个平衡点。
废爵但不绝祀,严惩罪徒但推出南宗维系文脉,打击孔府势力,但不过度波及其他。
这几乎是当前局面下,能为大多数朝臣所接受的方案。
不少官员暗自点头,尤其是那些出身科举的文臣,都觉首辅此举,算是最大程度地保住了读书人的脸面。
龙椅上李嗣炎沉默片刻。他深知房玄德的方案是妥协的产物,但政治本就是妥协的艺术。
彻底铲除孔家政治上代价太大,且无必要,他根本目的在于打击盘踞地方,阻碍新政的庞大特权集团。
剥夺其政治光环,并将其财富土地收归国有或还于百姓,同时借此机会整顿山东吏治,推行新政。
房玄德的建议,基本符合这些目标,至于推出南宗…倒是个不错的牌,可以分化孔氏,亦可安抚江南士林。
李嗣炎终于开口,声音传遍大殿,
“房先生思虑周详,便依首辅所议。着内阁会同礼部、刑部、都察院、通政使司,详细拟定处置条陈。
衍圣公爵位,即行削夺。曲阜孔庙祭祀事宜,由礼部牵头,会同山东巡抚,于孔氏族人及南宗中择选贤能,议定奉祀人选与规制,报朕裁定。
孔府一应罪案,由三法司并都察院、罗网协同,彻底清查,按律严办,不得徇私!兖州知府刘文盛,行贿受贿,玩法渎职,着革职拿问,其首告及举证之功,由刑部议定后奏闻。
右通政钱谦益……” 他看向下方一脸期盼的老人,语气平淡:“忠于王事,勇于任事,着加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衔,协理清查孔府案。”
钱谦益闻言,未能独揽大权,脸上掠过一丝失望,但随即伏地叩首:“臣领旨!谢陛下隆恩!必竭尽全力,厘清奸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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